起屠维赤奋若,尽旃蒙大荒落,凡十七年。
赧王下四十三年(己丑,公元前二七二年)
楚以左徒黄歇侍太子完为质于秦。
秦置南阳郡。
秦、魏、楚共伐燕。
燕惠王薨,子武成王立。
赧王下四十四年(庚寅,公元前二七一年)
赵蔺相如伐齐,至平邑。
赵田部吏赵奢收租税,平原君家不肯出。赵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将杀之。赵奢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王使治国赋,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
赧王下四十五年(辛卯,公元前二七零年)
秦伐赵,围阏与。
赵王召廉颇、乐乘而问之曰:“可救否?”皆曰:“道远险狭,难救。”问赵奢,赵奢对曰:“道远险狭,譬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赵奢将兵救之。去邯郸三十里而止,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师军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赵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秦间入赵军,赵奢善食而遣之。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赵奢既已遣间,卷甲而趋,二日一夜而至,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师闻之,悉甲而往。赵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进之。许历曰:“秦人不意赵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陈以待之;不然,必败。”赵奢曰:“请受教!”许历请刑,赵奢曰:“胥,后令邯郸。”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师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秦师,秦师大败,解阏与而还。赵王封奢为马服君,与廉、蔺同位;以许历为国尉。
穰侯言客卿灶于秦王,使伐齐,取刚、寿以广其陶邑。
初,魏人范雎从中大夫须贾使于齐,齐襄王闻其辩口,私赐之金及牛、酒。须贾以为雎以国阴事告齐也,归而告其相魏齐。魏齐怒,笞击范雎,折胁,摺齿。雎佯死,卷以箦,置厕中,使客醉者更溺之,以惩后,令无妄言者。范雎谓守者曰:“能出我,我必有厚谢。”守者乃请弃箦中死人。魏齐醉,曰:“可矣。”范雎得出。魏齐悔,复召求之。魏人郑安平遂操范雎亡匿,更名姓曰张禄。秦谒者王稽使于魏,范雎夜见王稽。稽潜载与俱归,荐之于王,王见之于离宫。雎佯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雎谬曰:“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王微闻其言,乃屏左右,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对曰:“唯唯。”如是者三。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范雎曰:“非敢然也!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臣知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然臣不敢避也。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苟可以少有补于秦而死,此臣之所大愿也。独恐臣死之后,天下杜口裹足,莫肯乡秦耳!”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今者寡人得见先生,是天以寡人溷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雎拜,王亦拜。范雎曰:“以秦国之大,士卒之勇,以治诸侯,譬若走韩卢而博蹇兔也。而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亦有所失也。”王跽曰:“寡人愿闻失计!”然左右多窃听者,范雎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王之府仰。因进曰:“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刚、寿,非计也。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敝,起兵而伐齐,大破之,齐几于亡,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今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强则附赵,赵强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齐附则韩、魏因可虏也。”王曰:“善。”乃以范雎为客卿,与谋兵事。
赧王下四十六年(壬辰,公元前二六九年)
秦中更胡伤攻赵阏与,不拔。
赧王下四十七年(癸巳,公元前二六八年)
秦王用范雎之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
赧王下四十八年(甲午,公元前二六七年)
秦悼太子质于魏而卒。
赧王下四十九年(乙未,公元前二六六年)
秦拔魏邢丘。范雎日益亲,用事,因承间说王曰:“臣居山东时,闻齐之有孟尝君,不闻有王;闻秦有太后、穰侯,不闻有王。夫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华阳、泾阳等击断无讳,高陵进退不请,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贵者下,乃所谓无王也。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制于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战败则结怨于百姓而祸归于社稷。臣又闻之,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齿管齐,射王股,擢王筋,悬之于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管赵,囚主父于沙丘,百日而饿死。今臣观四贵之用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也。夫三代之所以亡国者,君专授政于臣,纵酒弋猎。其所授者妒贤疾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下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见王独立于朝,臣窃为王恐,万世之后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王以为然。于是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以范雎为丞相,封为应侯。
魏王使须贾聘于秦,应侯敝衣间步而往见之。须贾惊曰:“范叔固无恙乎!”留坐饮食,取一绨袍赠之。遂为须贾御而至相府,曰:“我为君先入通于相君。”须贾怪其久不出,问于门下,门下曰:“无范叔。乡者吾相张君也。”须贾知见欺,乃膝行入谢罪。应侯坐,责让之,且曰:“尔所以得不死者,以绨袍恋恋尚有故人之意耳!”乃大供具,请诸侯宾客;坐须贾于堂下,置莝、豆其前而马食之,使归告魏王曰:“速斩魏齐头来!不然,且屠大梁!”须贾还,以告魏齐。魏齐奔赵,匿于平原君家。
赵惠文王薨,子孝成王丹立;以平原君为相。
赧王下五十年(丙申,公元前二六五年)
秦宣太后薨。九月,穰侯出之陶。
臣光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灾害,荐白起为将,南取鄢、郢,东属地于齐,使天下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强大者,穰侯之功也。虽其专恣骄贪足以贾祸,亦未至尽如范雎之言。若雎者,亦非能为秦忠谋,直欲得穰侯之处,故搤其吭而夺之耳。遂使秦王绝母子之义,失舅甥之恩。要之,雎真倾危之士哉!
秦王以子安国君为太子。
秦伐赵,取三城。赵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于齐。齐人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太后不可。齐师不出,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入。左师公徐趋而坐。自谢曰:“老臣病足,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太后不和之色稍解。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昧死以闻!”太后曰:“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太后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而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为之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王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哉?”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师乃出,秦师退。
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以伐燕,取中阳;又伐韩,取注人。
齐襄王薨,子建立。建年少,国事皆决于君王后。
赧王下五十一年(丁酉,公元前二六四年)
秦武安君伐韩,拔九城,斩首五万。田单为赵相。
赧王下五十二年(戊戌,公元前二六三年)
秦武安君伐韩,取南阳;攻太行道,绝之。
楚顷襄王疾病。黄歇言于应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秦不如归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不归,则咸阳布衣耳。楚更立君,必不事秦,是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应侯以告王。王曰:“令太子之傅先往问疾,反而后图之。”黄歇与太子谋曰:“秦之留太子,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而阳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阳文君子必立为后,太子不得奉宗庙矣。不如亡秦,与使者俱出。臣请止,以死当之!”太子因变服为楚使者御以出关;而黄歇守舍,常为太子谢病。度太子已远,乃自言于王曰:“楚太子已归,出远矣。歇愿赐死!”王怒,欲听之。应侯曰:“歇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不如无罪而归之,以亲楚。”王从之。黄歇至楚三月,秋,顷襄王薨,考烈王即位;以黄歇为相,封以淮北地,号曰春申君。
赧王下五十三年(己亥,公元前二六二年)
楚人纳州于秦以平。
武安君伐韩,拔野王。上党路绝,上党守冯亭与其民谋曰:“郑道已绝,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受我,秦必攻之;赵被秦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矣。”乃遣使者告于赵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秦,其吏民皆安为赵,不乐为秦。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献之大王。”赵王以告平阳君豹,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王曰:“人乐吾德,何谓无故?”对曰:“秦蚕食韩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也。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弱小,弱小固能得之于强大乎!岂得谓之非无故哉?不如勿受。”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请受之。王乃使平原君往受地,以万户都三封其太守为华阳君,以千户都三封其县令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吾不忍卖主地而食之也!”
赧王下五十五年(辛丑,公元前二六零年)
秦左庶长王龁攻上党,拔之。上党民走赵。赵廉颇军于长平,以按据上党民。王龁因伐赵。赵军战数不胜,亡一裨将、四尉。赵王与楼昌、虞卿谋,楼昌请发重使为媾。虞卿曰:“今制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军矣,虽往请媾,秦将不听。不如发使以重宝附楚、魏,楚、魏受之,则秦疑天下之合从,媾乃可成也。”王不听,使郑硃媾于秦,秦受之。王谓虞卿曰:“秦内郑硃矣。”对曰:“王必不得媾而军破矣。何则?天下之贺战胜者皆在秦矣。夫郑硃,贵人也,秦王、应侯必显重之以示天下。天下见王之媾于秦,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则媾不可得成矣。”既而秦果显郑硃而不与赵媾。
秦数败赵兵,廉颇坚壁不出。赵王以颇失亡多而更怯不战,怒,数让之。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曰:“秦之所畏,独畏马服君之子赵括为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赵王遂以赵括代颇将。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王不听。初,赵括自少时学兵法,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括母问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则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括不可使。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与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乡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母因曰:“即如有不称,妾请无随坐。”赵王许之。
秦王闻括已为赵将,乃阴使武安君为上将军,而王龁为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赵括至军,悉更约束,易置军吏,出兵击秦师。武安君佯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赵括乘胜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之后,又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武安君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秦王闻赵食道绝,自如河内发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兵及粮食。齐人、楚人救赵。赵人乏食,请粟于齐,齐王弗许。周子曰:“夫赵之于齐、楚,扞蔽也,犹齿之有脣也,脣亡则齿寒;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矣。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甕沃焦釜然。且救赵,高义也;却秦师,显名也;义救亡国,威却强秦。不务为此而爱粟,为国计者过矣!”齐王弗听。九月,赵军食绝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急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赵括自出锐卒搏战,秦人射杀之。赵师大败,卒四十万人皆降。武安君曰:“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赧王下五十六年(壬寅,公元前二五九年)
十月,武安君分军为三,王龁攻赵武安、皮牢,拔之。司马梗北定太原,尽有上党地。韩、魏恐,使苏代厚币说应侯曰:“武安君即围邯郸乎?”曰:“然。”苏代曰:“赵亡则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无几何人矣。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正月,皆罢兵。武安君由是与应侯有隙。
赵王将使赵郝约事于秦,割六县。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不遗馀力矣,必以倦而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攻王,王无救矣。”赵王计未定,楼缓至赵,赵王与之计之。楼缓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曰:‘吾且因强而乘弱矣。’今赵不如亟割地为和以疑天下,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敝,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乎!”虞卿闻之,复见曰:“危哉楼子之计,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独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与者,非固忽与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而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仇也,其听王不待辞之毕也。则是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而示天下有能为也。王以此发声,兵未窥于境,臣见秦之重赂至赵而反媾于王也。从秦为媾,韩、魏闻之,必尽重王。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赵王曰:“善。”使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赵矣。楼缓闻之,亡去。赵王封虞卿以一城。
秦之始伐赵也,魏王问于诸大夫,皆以为秦伐赵,于魏便。孔斌曰:“何谓也?”曰:“胜赵,则吾因而服焉;不胜赵,则可承敝而击之。”子顺曰:“不然。秦自孝公以来,战未尝屈,今又属其良将,何敝之承?”大夫曰:“纵其胜赵,于我何损?邻之羞,国之福也。”子顺曰:“秦,贪暴之国也,胜赵,必复他求,吾恐于时魏受其师也。先人有言:燕雀处屋,子母相哺,呴呴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炎上,栋宇将焚,燕雀颜不变,不知祸之将及己也。今子不悟赵破患将及己,可以人而同于燕雀乎!”子顺者,孔子六世孙也。
初,魏王闻子顺贤,遣使者奉黄金束帛,聘以为相。子顺谓使者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为治世也,虽蔬食饮水,吾犹为之。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禄,吾犹一夫耳,魏王奚少于一夫?”使者固请,子顺乃之魏;魏王郊迎以为相。子顺改嬖宠之官以事贤才,夺无任之禄以赐有功。诸丧职秩者咸不悦,乃造谤言。文咨以告子顺。子顺曰:“民之不可与虑始久矣!古之善为政者,其初不能无谤。子产相郑,三年而后谤止;吾先君之相鲁,三月而后谤止。今吾为政日新,虽不能及贤,庸知谤乎!”文咨曰:“未识先君之谤何也?”子顺曰:“先君相鲁,人诵之曰:‘麛裘而芾,投之无戾;芾而麛裘,投之无邮。’及三月,政化既成,民又诵曰:‘裘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裘衣,惠我无私。’”文咨喜曰:“乃今知先生不异乎圣贤矣。”子顺相魏凡九月,陈大计辄不用,乃喟然曰:“言不见用,是吾言之不当也。言不当于主,居人之官,食人之禄,是尸利素餐,吾罪深矣!”退而以病致仕。人谓子顺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答曰:“行将何之?山东之国,将并于秦。秦为不义,义所不入。”遂寝于家。新垣固请子顺曰:“贤者所在,必兴化致治。今子相魏,未闻异政而即自退,意者志不得乎,何去之速也?”子顺曰;“以无异政,所以自退也。且死病无良医。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义事之,固不获安;救亡不暇,何化之兴!昔伊挚在夏,吕望在商,而二国不治,岂伊、吕之不欲哉?势不可也。当今山东之国敝而不振,三晋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齐、楚已屈服矣。以此观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尽为秦乎!”
秦王欲为应侯必报其仇,闻魏齐在平原君所,乃为好言诱平原君至秦而执之。遣使谓赵王曰:“不得齐首,吾不出王弟于关!”魏齐穷,抵虞卿,虞卿弃相印,与魏齐偕亡。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意难见之,魏齐怒,自杀。赵王卒取其首以与秦,秦乃归平原君。九月,五大夫王陵将兵复伐赵,武安君病,不任行。
赧王下五十七年(癸卯,公元前二五八年)
正月,王陵攻邯郸,少利,益发卒佐陵;陵亡五校。武安君病愈,王欲使代之。武安君曰:“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之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虽胜于长平,士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武安君终辞疾,不肯行;乃以王龁代王陵。
赵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平原君约其门下食客文武备具者二十人与之俱,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毛遂自荐于平原君。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平原君乃与之俱,十九人相与目笑之。平原君至楚,与楚王言合从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日中不决,何也?”楚王怒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也。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以从。”毛遂曰:“从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以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于殿上。毛遂左手持盘血则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平原君已定从而归,至于赵,曰:“胜不敢复相天下士矣!遂以毛遂为上客。于是楚王使春申君将兵救赵,魏王亦使将军晋鄙将兵十万救赵。
秦王使谓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诸侯敢救之者,吾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遣人止晋鄙,留兵壁鄴,名为救赵,实挟两端。又使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说赵王,欲共尊秦为帝,以却其兵。齐人鲁仲连在邯郸,闻之,往见新垣衍曰:“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彼即肆然而为帝于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不愿为之民也!且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悦,曰:“先生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仲连曰:“固也,吾将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献之于纣,纣以为恶,醢九侯;鄂侯争之强,辩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欲令之死。今秦,万乘之国也;梁,亦万乘之国也。俱据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奈何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且秦无已而帝,则将行其天子之礼以号令于天下,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矣!”
燕武成王薨,子孝王立。
初魏公子无忌仁而下士,致食客三千人。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公子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侯生。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公子执辔愈恭。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公子引车入市,侯生下见其客硃亥,睥睨,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公子色愈和;乃谢客就车,至公子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及秦围赵,赵平原君之夫人,公子无忌之姊也,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于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能急人之困也。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纵公子轻胜弃之,独不怜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数请魏王敕晋鄙令救赵,及宾客辩士游说万端,王终不听。公子乃属宾客,约车骑百馀乘,欲赴斗以死于赵;过夷门,见侯生。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公子去,行数里,心不快,复还见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今公子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如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公子再拜问计。侯嬴屏人曰:“吾闻晋鄙兵符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力能窃之。尝闻公子为如姬报其父仇,如姬欲为公子死无所辞,公子诚一开口,则得虎符,夺晋鄙之兵,北救赵,西却秦,此五伯之功也。”公子如其言,果得兵符。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有如晋鄙合符而不授兵,复请之,则事危矣。臣客硃亥,其人力士,可与俱。晋鄙若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于是公子请硃亥与俱。至鄴,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硃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独子无兄弟者,归养。”得选兵八万人,将之而进。
王龁久围邯郸不拔,诸侯来救,战数不利。武安君闻之曰:“王不听吾计,今何如矣?”王闻之,怒,强起武安君。武安君称病笃,不肯起。
赧王下五十八年(甲辰,公元前二五七年)
十月,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十二月,益发卒军汾城旁。武安君病,未行,诸侯攻王龁,龁数却,使者日至,王乃使人遣武安君,不得留咸阳中。武安君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王与应侯群臣谋曰:“白起之迁,意尚怏怏有馀言。”王乃使使者赐之剑,武安君遂自杀。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魏公子无忌大破秦师于邯郸下,王龁解邯郸围走。郑安平为赵所困,将二万人降赵,应侯由是得罪。公子无忌既存赵,遂不敢归魏,与宾客留居赵,使将将其军还魏。赵王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赵王扫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自言罪过,以负于魏,无功于赵。赵王与公子饮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隐于博徒,薛公隐于卖浆家,欲见之。两人不肯见,公子乃间步从之游。平原君闻而非之。公子曰;“吾闻平原君之贤,故背魏而救赵。今平原君所与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以无忌从此两人游,尚恐其不我欲也,平原君乃以为羞乎?”为装欲去。平原君免冠谢,乃止。平原君欲封鲁连,使者三返,终不肯受。又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秦太子之妃曰华阳夫人,无子;夏姬生子异人。异人质于赵;秦数伐赵,赵人不礼之。异人以庶孽孙质于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阳翟大贾吕不韦适邯郸,见之,曰:“此奇货可居!”乃往见异人,说曰:“吾能大子之门。”异人笑曰:“且自大君之门!”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门而大。”异人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不韦曰:“秦王老矣。太子爱华阳夫人,夫人无子。子之兄弟二十馀人,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子居中,不甚见幸,久质诸侯。太子即位,子不得争为嗣矣。”异人曰:“然则奈何?”不韦曰:“能立适嗣者,独华阳夫人耳。不韦虽贫,请以千金为子西游,立子为嗣,”异人曰:“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不韦乃以五百金与异人,令结宾客。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自奉而西,见华阳夫人之姊,而以奇物献于夫人,因誉子异人之贤,宾客遍天下,常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曰:“异人也以夫人为天!”夫人大喜。不韦因使其姊说夫人曰:“夫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今夫人爱而无子,不以繁华时蚤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以为适,即色衰爱驰,虽欲开一言,尚可得乎!今子异人贤,而自知中子不得为适,夫人诚以此时拔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夫人无子而有子也,则终身有宠于秦矣。”夫人以为然,承间言于太子曰:“子异人绝贤,来往者皆称誉之。”因泣曰:“妾不幸无子,愿得子异人立以为嗣,以托妾身!”太子许之,与夫人刻玉符,约以为嗣,因厚馈遗异人,而请吕不韦傅之。异人名誉盛于诸侯。
吕不韦娶邯郸姬绝美者与居,知其有娠,异人从不韦饮,见而请之,不韦佯怒,既而献之,孕期年而生子政,异人遂以为夫人。邯郸之围,赵人欲杀之,异人与不韦行金六百斤予守者,脱亡赴秦军,遂得归。异人楚服而见华阳夫人,夫人曰:“吾楚人也,当自子之。”因更其名曰楚。
赧王下五十九年(乙巳,公元前二五六年)
秦将军摎伐韩,取阳城、负黍,斩首四万。伐赵,取二十馀县,斩首虏九万。赧王恐,倍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无得通阳城。秦王使将军摎攻西周,赧王入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秦受其献,归赧王于周。是岁,赧王崩。
赵奢说平原君。推荐。爱诗词网。起屠维赤奋若,尽旃蒙大荒落,凡十七年。赧王下四十三年(己丑,公元前二七二年)楚以左徒黄歇侍太子完为质于秦。秦置南阳郡。秦、魏、楚共伐燕。燕惠王薨,子武成王立。赧王下四十四年(庚寅,公元前二七一年)赵蔺相如伐齐,至平邑。赵田部吏赵奢收租税,平原君家不肯出。赵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将杀之。赵奢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王使治国赋,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赧王下四十五年(辛卯,公元前二七零年)秦伐赵,围阏与。赵王召廉颇、乐乘而问之曰:“可救否?”皆曰:“道远险狭,难救。”问赵奢,赵奢对曰:“道远险狭,譬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赵奢将兵救之。去邯郸三十里而止,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师军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赵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秦间入赵军,赵奢善食而遣之。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赵奢既已遣间,卷甲而趋,二日一夜而至,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师闻之,悉甲而往。赵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进之。许历曰:“秦人不意赵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陈以待之;不然,必败。”赵奢曰:“请受教!”许历请刑,赵奢曰:“胥,后令邯郸。”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师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秦师,秦师大败,解阏与而还。赵王封奢为马服君,与廉、蔺同位;以许历为国尉。穰侯言客卿灶于秦王,使伐齐,取刚、寿以广其陶邑。初,魏人范雎从中大夫须贾使于齐,齐襄王闻其辩口,私赐之金及牛、酒。须贾以为雎以国阴事告齐也,归而告其相魏齐。魏齐怒,笞击范雎,折胁,摺齿。雎佯死,卷以箦,置厕中,使客醉者更溺之,以惩后,令无妄言者。范雎谓守者曰:“能出我,我必有厚谢。”守者乃请弃箦中死人。魏齐醉,曰:“可矣。”范雎得出。魏齐悔,复召求之。魏人郑安平遂操范雎亡匿,更名姓曰张禄。秦谒者王稽使于魏,范雎夜见王稽。稽潜载与俱归,荐之于王,王见之于离宫。雎佯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雎谬曰:“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王微闻其言,乃屏左右,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对曰:“唯唯。”如是者三。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范雎曰:“非敢然也!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臣知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然臣不敢避也。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苟可以少有补于秦而死,此臣之所大愿也。独恐臣死之后,天下杜口裹足,莫肯乡秦耳!”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今者寡人得见先生,是天以寡人溷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雎拜,王亦拜。范雎曰:“以秦国之大,士卒之勇,以治诸侯,譬若走韩卢而博蹇兔也。而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亦有所失也。”王跽曰:“寡人愿闻失计!”然左右多窃听者,范雎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王之府仰。因进曰:“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刚、寿,非计也。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敝,起兵而伐齐,大破之,齐几于亡,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今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强则附赵,赵强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齐附则韩、魏因可虏也。”王曰:“善。”乃以范雎为客卿,与谋兵事。赧王下四十六年(壬辰,公元前二六九年)秦中更胡伤攻赵阏与,不拔。赧王下四十七年(癸巳,公元前二六八年)秦王用范雎之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赧王下四十八年(甲午,公元前二六七年)秦悼太子质于魏而卒。赧王下四十九年(乙未,公元前二六六年)秦拔魏邢丘。范雎日益亲,用事,因承间说王曰:“臣居山东时,闻齐之有孟尝君,不闻有王;闻秦有太后、穰侯,不闻有王。夫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华阳、泾阳等击断无讳,高陵进退不请,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贵者下,乃所谓无王也。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制于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战败则结怨于百姓而祸归于社稷。臣又闻之,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齿管齐,射王股,擢王筋,悬之于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管赵,囚主父于沙丘,百日而饿死。今臣观四贵之用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也。夫三代之所以亡国者,君专授政于臣,纵酒弋猎。其所授者妒贤疾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下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见王独立于朝,臣窃为王恐,万世之后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王以为然。于是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以范雎为丞相,封为应侯。魏王使须贾聘于秦,应侯敝衣间步而往见之。须贾惊曰:“范叔固无恙乎!”留坐饮食,取一绨袍赠之。遂为须贾御而至相府,曰:“我为君先入通于相君。”须贾怪其久不出,问于门下,门下曰:“无范叔。乡者吾相张君也。”须贾知见欺,乃膝行入谢罪。应侯坐,责让之,且曰:“尔所以得不死者,以绨袍恋恋尚有故人之意耳!”乃大供具,请诸侯宾客;坐须贾于堂下,置莝、豆其前而马食之,使归告魏王曰:“速斩魏齐头来!不然,且屠大梁!”须贾还,以告魏齐。魏齐奔赵,匿于平原君家。赵惠文王薨,子孝成王丹立;以平原君为相。赧王下五十年(丙申,公元前二六五年)秦宣太后薨。九月,穰侯出之陶。臣光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灾害,荐白起为将,南取鄢、郢,东属地于齐,使天下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强大者,穰侯之功也。虽其专恣骄贪足以贾祸,亦未至尽如范雎之言。若雎者,亦非能为秦忠谋,直欲得穰侯之处,故搤其吭而夺之耳。遂使秦王绝母子之义,失舅甥之恩。要之,雎真倾危之士哉!秦王以子安国君为太子。秦伐赵,取三城。赵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于齐。齐人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太后不可。齐师不出,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入。左师公徐趋而坐。自谢曰:“老臣病足,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太后不和之色稍解。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昧死以闻!”太后曰:“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太后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而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为之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王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哉?”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师乃出,秦师退。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以伐燕,取中阳;又伐韩,取注人。齐襄王薨,子建立。建年少,国事皆决于君王后。赧王下五十一年(丁酉,公元前二六四年)秦武安君伐韩,拔九城,斩首五万。田单为赵相。赧王下五十二年(戊戌,公元前二六三年)秦武安君伐韩,取南阳;攻太行道,绝之。楚顷襄王疾病。黄歇言于应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秦不如归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不归,则咸阳布衣耳。楚更立君,必不事秦,是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应侯以告王。王曰:“令太子之傅先往问疾,反而后图之。”黄歇与太子谋曰:“秦之留太子,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而阳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阳文君子必立为后,太子不得奉宗庙矣。不如亡秦,与使者俱出。臣请止,以死当之!”太子因变服为楚使者御以出关;而黄歇守舍,常为太子谢病。度太子已远,乃自言于王曰:“楚太子已归,出远矣。歇愿赐死!”王怒,欲听之。应侯曰:“歇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不如无罪而归之,以亲楚。”王从之。黄歇至楚三月,秋,顷襄王薨,考烈王即位;以黄歇为相,封以淮北地,号曰春申君。赧王下五十三年(己亥,公元前二六二年)楚人纳州于秦以平。武安君伐韩,拔野王。上党路绝,上党守冯亭与其民谋曰:“郑道已绝,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受我,秦必攻之;赵被秦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矣。”乃遣使者告于赵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秦,其吏民皆安为赵,不乐为秦。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献之大王。”赵王以告平阳君豹,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王曰:“人乐吾德,何谓无故?”对曰:“秦蚕食韩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也。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弱小,弱小固能得之于强大乎!岂得谓之非无故哉?不如勿受。”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请受之。王乃使平原君往受地,以万户都三封其太守为华阳君,以千户都三封其县令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吾不忍卖主地而食之也!”赧王下五十五年(辛丑,公元前二六零年)秦左庶长王龁攻上党,拔之。上党民走赵。赵廉颇军于长平,以按据上党民。王龁因伐赵。赵军战数不胜,亡一裨将、四尉。赵王与楼昌、虞卿谋,楼昌请发重使为媾。虞卿曰:“今制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军矣,虽往请媾,秦将不听。不如发使以重宝附楚、魏,楚、魏受之,则秦疑天下之合从,媾乃可成也。”王不听,使郑硃媾于秦,秦受之。王谓虞卿曰:“秦内郑硃矣。”对曰:“王必不得媾而军破矣。何则?天下之贺战胜者皆在秦矣。夫郑硃,贵人也,秦王、应侯必显重之以示天下。天下见王之媾于秦,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则媾不可得成矣。”既而秦果显郑硃而不与赵媾。秦数败赵兵,廉颇坚壁不出。赵王以颇失亡多而更怯不战,怒,数让之。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曰:“秦之所畏,独畏马服君之子赵括为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赵王遂以赵括代颇将。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王不听。初,赵括自少时学兵法,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括母问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则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括不可使。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与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乡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母因曰:“即如有不称,妾请无随坐。”赵王许之。秦王闻括已为赵将,乃阴使武安君为上将军,而王龁为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赵括至军,悉更约束,易置军吏,出兵击秦师。武安君佯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赵括乘胜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之后,又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武安君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秦王闻赵食道绝,自如河内发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兵及粮食。齐人、楚人救赵。赵人乏食,请粟于齐,齐王弗许。周子曰:“夫赵之于齐、楚,扞蔽也,犹齿之有脣也,脣亡则齿寒;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矣。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甕沃焦釜然。且救赵,高义也;却秦师,显名也;义救亡国,威却强秦。不务为此而爱粟,为国计者过矣!”齐王弗听。九月,赵军食绝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急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赵括自出锐卒搏战,秦人射杀之。赵师大败,卒四十万人皆降。武安君曰:“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赧王下五十六年(壬寅,公元前二五九年)十月,武安君分军为三,王龁攻赵武安、皮牢,拔之。司马梗北定太原,尽有上党地。韩、魏恐,使苏代厚币说应侯曰:“武安君即围邯郸乎?”曰:“然。”苏代曰:“赵亡则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无几何人矣。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正月,皆罢兵。武安君由是与应侯有隙。赵王将使赵郝约事于秦,割六县。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不遗馀力矣,必以倦而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攻王,王无救矣。”赵王计未定,楼缓至赵,赵王与之计之。楼缓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曰:‘吾且因强而乘弱矣。’今赵不如亟割地为和以疑天下,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敝,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乎!”虞卿闻之,复见曰:“危哉楼子之计,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独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与者,非固忽与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而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仇也,其听王不待辞之毕也。则是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而示天下有能为也。王以此发声,兵未窥于境,臣见秦之重赂至赵而反媾于王也。从秦为媾,韩、魏闻之,必尽重王。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赵王曰:“善。”使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赵矣。楼缓闻之,亡去。赵王封虞卿以一城。秦之始伐赵也,魏王问于诸大夫,皆以为秦伐赵,于魏便。孔斌曰:“何谓也?”曰:“胜赵,则吾因而服焉;不胜赵,则可承敝而击之。”子顺曰:“不然。秦自孝公以来,战未尝屈,今又属其良将,何敝之承?”大夫曰:“纵其胜赵,于我何损?邻之羞,国之福也。”子顺曰:“秦,贪暴之国也,胜赵,必复他求,吾恐于时魏受其师也。先人有言:燕雀处屋,子母相哺,呴呴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炎上,栋宇将焚,燕雀颜不变,不知祸之将及己也。今子不悟赵破患将及己,可以人而同于燕雀乎!”子顺者,孔子六世孙也。初,魏王闻子顺贤,遣使者奉黄金束帛,聘以为相。子顺谓使者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为治世也,虽蔬食饮水,吾犹为之。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禄,吾犹一夫耳,魏王奚少于一夫?”使者固请,子顺乃之魏;魏王郊迎以为相。子顺改嬖宠之官以事贤才,夺无任之禄以赐有功。诸丧职秩者咸不悦,乃造谤言。文咨以告子顺。子顺曰:“民之不可与虑始久矣!古之善为政者,其初不能无谤。子产相郑,三年而后谤止;吾先君之相鲁,三月而后谤止。今吾为政日新,虽不能及贤,庸知谤乎!”文咨曰:“未识先君之谤何也?”子顺曰:“先君相鲁,人诵之曰:‘麛裘而芾,投之无戾;芾而麛裘,投之无邮。’及三月,政化既成,民又诵曰:‘裘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裘衣,惠我无私。’”文咨喜曰:“乃今知先生不异乎圣贤矣。”子顺相魏凡九月,陈大计辄不用,乃喟然曰:“言不见用,是吾言之不当也。言不当于主,居人之官,食人之禄,是尸利素餐,吾罪深矣!”退而以病致仕。人谓子顺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答曰:“行将何之?山东之国,将并于秦。秦为不义,义所不入。”遂寝于家。新垣固请子顺曰:“贤者所在,必兴化致治。今子相魏,未闻异政而即自退,意者志不得乎,何去之速也?”子顺曰;“以无异政,所以自退也。且死病无良医。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义事之,固不获安;救亡不暇,何化之兴!昔伊挚在夏,吕望在商,而二国不治,岂伊、吕之不欲哉?势不可也。当今山东之国敝而不振,三晋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齐、楚已屈服矣。以此观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尽为秦乎!”秦王欲为应侯必报其仇,闻魏齐在平原君所,乃为好言诱平原君至秦而执之。遣使谓赵王曰:“不得齐首,吾不出王弟于关!”魏齐穷,抵虞卿,虞卿弃相印,与魏齐偕亡。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意难见之,魏齐怒,自杀。赵王卒取其首以与秦,秦乃归平原君。九月,五大夫王陵将兵复伐赵,武安君病,不任行。赧王下五十七年(癸卯,公元前二五八年)正月,王陵攻邯郸,少利,益发卒佐陵;陵亡五校。武安君病愈,王欲使代之。武安君曰:“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之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虽胜于长平,士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武安君终辞疾,不肯行;乃以王龁代王陵。赵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平原君约其门下食客文武备具者二十人与之俱,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毛遂自荐于平原君。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平原君乃与之俱,十九人相与目笑之。平原君至楚,与楚王言合从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日中不决,何也?”楚王怒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也。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以从。”毛遂曰:“从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以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于殿上。毛遂左手持盘血则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平原君已定从而归,至于赵,曰:“胜不敢复相天下士矣!遂以毛遂为上客。于是楚王使春申君将兵救赵,魏王亦使将军晋鄙将兵十万救赵。秦王使谓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诸侯敢救之者,吾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遣人止晋鄙,留兵壁鄴,名为救赵,实挟两端。又使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说赵王,欲共尊秦为帝,以却其兵。齐人鲁仲连在邯郸,闻之,往见新垣衍曰:“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彼即肆然而为帝于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不愿为之民也!且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悦,曰:“先生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仲连曰:“固也,吾将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献之于纣,纣以为恶,醢九侯;鄂侯争之强,辩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欲令之死。今秦,万乘之国也;梁,亦万乘之国也。俱据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奈何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且秦无已而帝,则将行其天子之礼以号令于天下,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矣!”燕武成王薨,子孝王立。初魏公子无忌仁而下士,致食客三千人。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公子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侯生。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公子执辔愈恭。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公子引车入市,侯生下见其客硃亥,睥睨,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公子色愈和;乃谢客就车,至公子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及秦围赵,赵平原君之夫人,公子无忌之姊也,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于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能急人之困也。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纵公子轻胜弃之,独不怜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数请魏王敕晋鄙令救赵,及宾客辩士游说万端,王终不听。公子乃属宾客,约车骑百馀乘,欲赴斗以死于赵;过夷门,见侯生。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公子去,行数里,心不快,复还见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今公子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如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公子再拜问计。侯嬴屏人曰:“吾闻晋鄙兵符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力能窃之。尝闻公子为如姬报其父仇,如姬欲为公子死无所辞,公子诚一开口,则得虎符,夺晋鄙之兵,北救赵,西却秦,此五伯之功也。”公子如其言,果得兵符。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有如晋鄙合符而不授兵,复请之,则事危矣。臣客硃亥,其人力士,可与俱。晋鄙若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于是公子请硃亥与俱。至鄴,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硃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独子无兄弟者,归养。”得选兵八万人,将之而进。王龁久围邯郸不拔,诸侯来救,战数不利。武安君闻之曰:“王不听吾计,今何如矣?”王闻之,怒,强起武安君。武安君称病笃,不肯起。赧王下五十八年(甲辰,公元前二五七年)十月,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十二月,益发卒军汾城旁。武安君病,未行,诸侯攻王龁,龁数却,使者日至,王乃使人遣武安君,不得留咸阳中。武安君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王与应侯群臣谋曰:“白起之迁,意尚怏怏有馀言。”王乃使使者赐之剑,武安君遂自杀。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魏公子无忌大破秦师于邯郸下,王龁解邯郸围走。郑安平为赵所困,将二万人降赵,应侯由是得罪。公子无忌既存赵,遂不敢归魏,与宾客留居赵,使将将其军还魏。赵王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赵王扫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自言罪过,以负于魏,无功于赵。赵王与公子饮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隐于博徒,薛公隐于卖浆家,欲见之。两人不肯见,公子乃间步从之游。平原君闻而非之。公子曰;“吾闻平原君之贤,故背魏而救赵。今平原君所与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以无忌从此两人游,尚恐其不我欲也,平原君乃以为羞乎?”为装欲去。平原君免冠谢,乃止。平原君欲封鲁连,使者三返,终不肯受。又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秦太子之妃曰华阳夫人,无子;夏姬生子异人。异人质于赵;秦数伐赵,赵人不礼之。异人以庶孽孙质于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阳翟大贾吕不韦适邯郸,见之,曰:“此奇货可居!”乃往见异人,说曰:“吾能大子之门。”异人笑曰:“且自大君之门!”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门而大。”异人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不韦曰:“秦王老矣。太子爱华阳夫人,夫人无子。子之兄弟二十馀人,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子居中,不甚见幸,久质诸侯。太子即位,子不得争为嗣矣。”异人曰:“然则奈何?”不韦曰:“能立适嗣者,独华阳夫人耳。不韦虽贫,请以千金为子西游,立子为嗣,”异人曰:“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不韦乃以五百金与异人,令结宾客。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自奉而西,见华阳夫人之姊,而以奇物献于夫人,因誉子异人之贤,宾客遍天下,常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曰:“异人也以夫人为天!”夫人大喜。不韦因使其姊说夫人曰:“夫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今夫人爱而无子,不以繁华时蚤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以为适,即色衰爱驰,虽欲开一言,尚可得乎!今子异人贤,而自知中子不得为适,夫人诚以此时拔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夫人无子而有子也,则终身有宠于秦矣。”夫人以为然,承间言于太子曰:“子异人绝贤,来往者皆称誉之。”因泣曰:“妾不幸无子,愿得子异人立以为嗣,以托妾身!”太子许之,与夫人刻玉符,约以为嗣,因厚馈遗异人,而请吕不韦傅之。异人名誉盛于诸侯。吕不韦娶邯郸姬绝美者与居,知其有娠,异人从不韦饮,见而请之,不韦佯怒,既而献之,孕期年而生子政,异人遂以为夫人。邯郸之围,赵人欲杀之,异人与不韦行金六百斤予守者,脱亡赴秦军,遂得归。异人楚服而见华阳夫人,夫人曰:“吾楚人也,当自子之。”因更其名曰楚。赧王下五十九年(乙巳,公元前二五六年)秦将军摎伐韩,取阳城、负黍,斩首四万。伐赵,取二十馀县,斩首虏九万。赧王恐,倍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无得通阳城。秦王使将军摎攻西周,赧王入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秦受其献,归赧王于周。是岁,赧王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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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歆与王朗。推荐。爱诗词网。华歆王朗《世说新语》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1)。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到,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2),正为此耳。既以纳其自托(3),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注释:(1)〔歆(xīn)辄(zhé)难之〕辄,即,就。难,为难。(2)〔疑〕犹疑不决。(3)〔既以纳其自托〕以,同“已”。纳,承纳,接受。自托,请求。译文:华歆和王朗一同乘船避难,有一个人想要跟随,华歆对这件事感到为难。王朗说:“幸而船里还很宽,为什么不可以呢?”后来贼人追来,王朗就要抛开携带的人。华歆却说:“当初我所以犹豫不决,正是因为考虑这种情况。既然接受了他的请求,能因为危急就抛掉人家吗?”于是像当初一样携带帮助那个人。人们就凭这件事来评定华、王的好坏。
【诗句】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出处】唐·韦应物《寄李儋元锡》【意思】去年花开的时候和你分别,今年的花再度绽开,又是一年了【全诗】《寄李儋元锡》.[唐].韦应物.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题解】此诗约作于德宗兴元元年(784),时韦应物在滁州(今属安徽)刺史任。李儋:字幼遐,官至殿中侍御史,韦集中寄李儋诗多首。元锡:或谓亦李儋字。此外,元和、长庆年间有福建、宣歙观察使元锡,字君贶,似时代稍迟,恐非其人。诗意似亦仅寄一人。诗中叙别后思念之情。颈联二句,抒写愧对人民困苦流亡,尤为后人所传诵。宋代黄彻《䂬溪诗话》卷二云:“余谓有官君子当切切作此语。彼有一意供租、专事土木而视民如仇者,得无愧此诗乎!”尾联则表示盼望友人来相会。全诗情真意切,生动感人。【全诗赏析】作于兴元元年(784)春滁州任所,诗中西楼当在滁州,去年朱泚叛军盘踞长安,德宗一直流亡奉天(今陕西乾县)。李儋为作者诗友,时官殿中侍御史,此诗叙离别及感时之思,谢榛《四溟诗话》谓律诗八句皆淡者,孟浩然、韦应物有之,本篇即是。首联从前一年分别时说起,将花里话别的往事重提,出语淡雅,只于“又”字见情,足以引起对方同样地念旧。次联感时自伤。诗人离开长安,出守滁州这一年,政局发生了自安史之乱以来又一次动乱,事态严重;加之年近半百,又兼多病,国家和个人都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希望——“世事茫茫”、“春愁黯黯”,危苦孤寂之中,对故人也就特别思念。由于政局不安,民生凋弊,在官者亦不能有大作为,看到邑有流亡的事实,自己不能不受良心谴责,感到惭愧,这就加强了本来就有的归田隐居的想法。两句语挚意切,向来为人传诵。宋人黄彻《䂬溪诗话》说:“余谓有官君子,当切切作此语。彼有一意供租、专事土木而视民如仇者,得无愧此诗乎。”末联点明作意:听说你要来,故一直向人打听,可是看看西楼的月亮都圆了几回,还没有盼到。言下之意是盼对方快来,为什么不直说?因为这是写诗,寄情思于月缺月圆,与首联同归淡雅。因为诗写在那样一个特定的年头,调子不免低沉,又都是肺腑之言,所以笔笔实在,声声入耳。五六两句表现从政者的良心发现,为全诗增价。
去年花里逢君别。推荐。爱诗词网。【诗句】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出处】唐·韦应物《寄李儋元锡》【意思】去年花开的时候和你分别,今年的花再度绽开,又是一年了【全诗】《寄李儋元锡》.[唐].韦应物.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题解】此诗约作于德宗兴元元年(784),时韦应物在滁州(今属安徽)刺史任。李儋:字幼遐,官至殿中侍御史,韦集中寄李儋诗多首。元锡:或谓亦李儋字。此外,元和、长庆年间有福建、宣歙观察使元锡,字君贶,似时代稍迟,恐非其人。诗意似亦仅寄一人。诗中叙别后思念之情。颈联二句,抒写愧对人民困苦流亡,尤为后人所传诵。宋代黄彻《䂬溪诗话》卷二云:“余谓有官君子当切切作此语。彼有一意供租、专事土木而视民如仇者,得无愧此诗乎!”尾联则表示盼望友人来相会。全诗情真意切,生动感人。【全诗赏析】作于兴元元年(784)春滁州任所,诗中西楼当在滁州,去年朱泚叛军盘踞长安,德宗一直流亡奉天(今陕西乾县)。李儋为作者诗友,时官殿中侍御史,此诗叙离别及感时之思,谢榛《四溟诗话》谓律诗八句皆淡者,孟浩然、韦应物有之,本篇即是。首联从前一年分别时说起,将花里话别的往事重提,出语淡雅,只于“又”字见情,足以引起对方同样地念旧。次联感时自伤。诗人离开长安,出守滁州这一年,政局发生了自安史之乱以来又一次动乱,事态严重;加之年近半百,又兼多病,国家和个人都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希望——“世事茫茫”、“春愁黯黯”,危苦孤寂之中,对故人也就特别思念。由于政局不安,民生凋弊,在官者亦不能有大作为,看到邑有流亡的事实,自己不能不受良心谴责,感到惭愧,这就加强了本来就有的归田隐居的想法。两句语挚意切,向来为人传诵。宋人黄彻《䂬溪诗话》说:“余谓有官君子,当切切作此语。彼有一意供租、专事土木而视民如仇者,得无愧此诗乎。”末联点明作意:听说你要来,故一直向人打听,可是看看西楼的月亮都圆了几回,还没有盼到。言下之意是盼对方快来,为什么不直说?因为这是写诗,寄情思于月缺月圆,与首联同归淡雅。因为诗写在那样一个特定的年头,调子不免低沉,又都是肺腑之言,所以笔笔实在,声声入耳。五六两句表现从政者的良心发现,为全诗增价。
关河令周邦彦。推荐。爱诗词网。《关河令》秋阴时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冷。①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注释】①暝(ming明):天黑,日暮。②夜永:夜长。【译文】秋日的天空,时阴时晴,渐渐地天黑下来了,庭院里变得一片凄冷。我久久地站着,听到寒风中传来大雁的叫声。抬头却只见云海深深,全然看不到雁飞的踪影。夜深了,客人散去了,我的住所分外寂静。只剩一盏照壁的孤灯,把我的身影相映。这清冷的环境使我顿然酒意全醒,哎,在这漫漫长夜中,我如何能消磨到天明?【集评】清·周济:“淡水”。(《宋四家词选》)清·陈廷焯:“‘云深无雁影’五字千古。不必说借酒销愁,偏说‘酒已都醒’,笔力劲直,情味愈见。”(《云昭集》)近代·陈洵:“由更深而追想过去之暝色,预计未尽之长夜。神味拙厚,总是笔力有余。”(《海绡说词》)现代·唐圭璋:“此首写旅况凄清。上片是日间凄清,下片是夜间凄清。日间由阴而暝而冷,夜间由入夜而更深而夜永。写景抒情,层层深刻,句句精绝。小词能拙重如此,诚不多见。上片末两句,先写寒声入耳,后写仰视雁影。因闻声,故欲视影,但云深无雁影,是雁在云外也。天气之阴沉,寒云之浓重,并可知已。下片,‘人去’补述,但有孤灯相映,其境可知。末两句,一收一放,哀不可抑。搏兔用全力,观此愈信。”(《唐宋词简释》)【总案】此词以淡永拙厚见长,通篇渲染的是一种孤寂清冷,情怀索寞的境界。设色幽冷,笔力劲直,读之令人耸然而惊,怃然而哀。结拍二句,尤动摇人心:离人饮酒,是作为麻醉剂来消减愁怀的,酒醒就无异愁醒,经过麻醉之后再醒过来的愁,就越发难以排遣了。这就充分道出了“此情此景将何以堪”的况味。词中秋景与愁情的结合,已到水乳交融的极高境界。
也送行人老。推荐。爱诗词网。“也送行人老。”詩句出處:《虞美人》;是宋朝詩人晁補之的作品。原桑飛盡霜空杳。霜夜愁難曉。油燈野店怯黃昏。窮途不減酒杯深。故人心。羊山古道行人少。也送行人老。一般別語重千金。明年過我小園林。話如今。《虞美人》宋朝詩人晁補之的作品。【註釋】:也:①語氣詞。用在句末。1.表示判斷或肯定。《莊子·逍遙遊》:“《齊諧》者,志怪者也。”2.表示疑問或反問。《論語·為政》:“子張問:‘十世可知也?’”②助詞。用在句中,表示停頓以引起下文。《論語·雍也》:“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回:顏回。)③副詞。庾信《鏡賦》:“不能片時藏匣裡,暫出園中也自隨。”送:①送;送行。《荀子·禮論》:“賓出,主人拜送。”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輪臺東門送君去。”(輪臺:地名。)②目送。《左傳·桓公元年》:“目逆而送之。”(逆:迎。)③運送;傳送。《墨子·雜守》:“外宅粟米畜產財物諸可以佐城者,送入城中。”王安石《元日》:“春風送暖入屠蘇。”(屠蘇:酒名。)④贈送。《儀禮·聘禮》:“賓再拜稽首送幣。”行:(一)①路。《詩經·小雅·小弁》:“行有死人。”②排列而成的行列。杜甫《贈衛八處士》:“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又為成行的東西的量詞。李群玉《九日》:“一行斜雁向人來。”③行輩;輩份。《漢書·李廣蘇建傳附蘇武》:“漢天子,我丈人行也。”④古代軍事編制。二十五人為行。揚雄《羽獵賦》:“各按行伍。”(伍:五人為伍。)(二)xíng①行走;兩腳交替前進。《列子·說符》:“譬之出不由門,行不從徑也。”(徑:路。)泛指運行;前進。《論語·述而》:“三人行,必有我師焉。”②引申為離開;離去。《左傳·僖公五年》:“宮之奇以其族行。”古樂府《木蘭詩》:“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又指與出門在外有關的事物。杜甫《奉簡高三十五使君》:“行色秋將晚。”③行程;路程。《老子》第六十四章:“千裡之行,始於足下。”④疏通;疏導。《孟子·滕文公下》:“水逆行,泛濫於中國。”又指流動的或臨時的。⑤做;實施。《孟子·梁惠王下》:“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夫:語氣詞。)《左傳·隱公元年》:“多行不義,必自斃。”⑥行為。《論語·公冶長》:“聽其言而觀其行。”⑦品行。屈原《九章·橘頌》:“行比伯夷。”《三國志·吳書·吳主傳》:“陸遜陳其素行。”⑧唐、宋官制,小官兼代大官的事做守某官,大官兼管小官的事叫行某官。歐陽修《瀧岡阡表》:“觀文殿學士特進行兵部尚書。”(特進:官名。)⑨古詩詩體之一。屬樂府詩類。⑩漢字字體之一行書的省稱。字體較楷書簡易,較草書規范,漢代以來即流行。陸遊《作字》:“書成半行草。”(11)副詞。將要。陶潛《歸去來兮辭》:“感吾生之行休。”(休:指死。)行人:①出行或出征的人。杜甫《兵車行》:“車轔轔,馬蕭蕭,~~弓箭各在腰。”②外交使者。《左傳·襄公四年》:“韓獻子使~~子員問之。”老:①年歲大。《詩經·邶風·擊鼓》:“與子偕老。”(偕:一同。)《老子》第十八章:“民至老死不相往來。”②衰老。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廉頗老矣,尚能飯否?”③老年人。《戰國策·齊策》:“民扶老攜幼,迎君道中。”特用於對資深長者的敬稱。《詩經·小雅·十月之交》:“不憖遺一老。”(憖yìn:願)④老死;終老。死的諱稱。張溥《五人墓碑記》:“令五人者保其首領以老於戶牖之下。”⑤敬老,養老。《孟子·梁惠王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⑥熟練,有經驗。歐陽修《為君難論》:“其父奢,趙之名將,老用於兵者也。”⑦對公卿大夫的總稱。《左傳·昭公十三年》:“天子之老,請帥王賦。”也指大夫的傢臣《論語·憲問》:“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孟公綽:魯大夫。趙魏:都是晉國的世卿。)⑧告老;年老退休。《左傳·襄公三年》:“祁奚請老。”(祁奚:晉大夫。)⑨年久的;歷時久遠的。原來的(與“新”相對)。方苞《獄中雜記》:“而獄中為老監者四,監五室。”⑩陳舊的。歸有光《項脊軒志》:“百年老屋,塵泥滲漉。”(11)前綴。用於稱人、排列次序和某些動植物名。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老夫聊發少年狂。”
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前出师表。推荐。爱诗词网。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①。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宏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②,引喻失义③,以塞忠谏之路也。宫中府中④,俱为一体,陟罚臧否⑤,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⑥,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⑦,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⑧,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⑨。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良死节之臣也,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⑩,猥自枉屈(11),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12),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13),深入不毛(14)。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15),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16)。此臣之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17),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泣,不知所云!【注释】①先帝:指刘备。崩殂(cú):死。古代帝王死亡称“崩”,或“殂”。②妄自菲薄:随便看轻自己。③引喻失义:言谈不合大义,指说话不合宜。引,称引。喻,譬喻。④宫中:宫廷内,指内臣。府中:丞相府,指朝官。⑤陟(zhì):提升。臧(zāng):善,引申为赞扬。否(pǐ):恶,引申为批评。⑥有司:主管部门或官吏。⑦愚:对自己的谦称。⑧淑:和善。均:公平。⑨桓:汉桓帝。灵:汉灵帝。是东汉末期两个极昏庸的皇帝。⑩卑鄙:地位低下,见识浅陋。(11)猥:谦词,卑下。枉屈:枉驾、屈尊。(12)夙夜:日夜。(13)泸:即金沙江。(14)不毛:指荒凉之地。毛,草木。(15)驽钝:比喻才能低劣。(16)旧都:指两汉都城长安与洛阳。(17)咨诹(zōu):询问。【鉴赏】本文选自《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建兴五年(227),诸葛亮准备兴兵北伐,征伐曹魏。行前,他深感国事正当安危存亡之际,而后主刘禅却在醉生梦死之中,颇有后顾之忧,于是上表,表达自己审慎勤恳,以伐魏兴汉为己任的志向,并劝诫后主应采纳忠言,亲贤远佞,就是这篇《前出师表》。文章从当前的天下形势谈起,劝诫刘禅要接纳忠谏,严明赏罚,广开言路,任用贤良。接着,向刘禅举荐关于宫中、军中之事所应咨询的大臣,劝诫刘禅记住东汉倾颓的教训,亲贤臣远小人。然后,追叙先帝刘备对自己的殊遇,自陈出师图报的愿望。最后,请求刘禅责成自己北伐,劝诫刘禅自己思考谋划国家大事,采纳忠谏。全文围绕君子、小人展开论述,亲贤臣、远小人是全文的宗旨,中间正反对比直接谈论这一中心,而其余话题——开言路纳忠谏,平刑赏明法治,宫中府中一视同仁,感知遇之恩,愿出师图报,看似离题,实际上却无不与这一主旨相关。此文采用拉近距离,反复叮咛的方式,与刘禅促膝晤谈。清代浦起龙《古文眉诠》卷三十七评论道:“伊尹频称先王,武乡频引先帝,具圣贤气象,兼骨肉恩情。似老家人出外,丁宁幼主人,言言声泪兼并。而一时外攘内顾,双管并下,于事则主行师,于情而主居守,平侧自见也。”有人批评它“过于叮咛周至”,但宋人苏轼说它“简而且尽,真而不肆”,明人归有光说它“沛然从肺腑中流出,不期文而自文”。清代刘熙载分析道:“文有仰视,有俯视,有平视。仰视者,其言恭;俯视者,其言慈;平视者,其言直。”(《艺概·文概》)诸葛亮被后主刘禅尊为仲父,故此表的视角为俯视与平视,语言极慈极直。此文与屈原的《离骚》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此文以散文的形式,语言朴实,与《离骚》以诗歌的形式,瑰伟奇丽,幽隐诡幻,文字华美不同,但是二者在抒发忠贞为国之情上并无二致。两者都是一字一句从肺腑中流出,感情真挚、饱满,爱国忠君,可歌可泣,同样为文章胜境。此文刻画了诸葛亮受恩感激,忠心耿耿,励精图治,公正贤明的性格,其爱国忠君、忧国忘身的精神,一直激励着后代爱国志士、仁人君子。宋代爱国诗人陆游歌唱“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书愤》),爱国志士文天祥歌唱“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正气歌》),可见此文产生的深远的影响。作者:汪平秀知识来源:汤克勤主编.古文鉴赏辞典.武汉:长江出版传媒崇文书局.2015.第166-168页.
江天一传。推荐。爱诗词网。汪琬江天一,字文石,徽州歙县人(1)。少丧父,事其母(2),及抚弟天表(3),具有至性(4)。尝语人曰(5):“士不立品者,必无文章(6)。”前明崇祯间(7),县令傅岩奇其才(8),每试辄拔置第一(9)。年三十六,始得补诸生(10)。家贫屋败(11),躬畚土筑垣以居(12)。覆瓦不完,盛暑则暴酷日中(13)。雨至,淋漓蛇伏(14)。或张敝盖自蔽(15)。家人且怨且叹(16),而天一挟书吟诵自若也(17)。天一虽以文士知名,而深沉多智,尤为同郡金佥事公声所知(18)。当是时(19),徽人多盗(20),天一方佐佥事公,用军法团结乡人子弟,为守御计(21)。而会张献忠破武昌(22),总兵官左良玉东遁(23),麾下狼兵哗于途(24),所过焚掠(25)。将抵徽,徽人震恐,佥事公谋往拒之,以委天一(26)。天一腰刀帓首(27),黑夜跨马,率壮士驰数十里,与狼兵鏖战祁门(28),斩馘大半(29),悉夺其马牛器械(30),徽赖以安(31)。顺治二年,夏五月,江南大乱,州县望风内附(32),而徽人犹为明拒守。六月,唐藩自立于福州(33),闻天一名,授监纪推官(34)。先是(35),天一言于佥事公曰:“徽为形胜之地(36),诸县皆有阻隘可恃(37),而绩溪一面当孔道(38),其地独平迤(39),是宜筑关于此,多用兵据之,以与他县相掎角(40)。”遂筑丛山关。已而清师攻绩溪(41),天一日夜援兵登陴不少怠(42);间出逆战(43),所杀伤略相当(44)。于是清师以少骑缀天一于绩溪(45),而别从新岭入(46),守岭者先溃(47),城遂陷(48)。大帅购天一甚急(49)。天一知事不可为(50),遽归(51),属其母于天表(52),出门大呼,“我江天一也。”遂被执。有知天一者(53),欲释之,天一曰:“若以我畏死邪(54)?我不死,祸且族矣(55)。”遇佥事公于营门(56),公目之曰(57):“文石!女有老母在(58),不可死。”笑谢曰(59):“焉有与人共事而逃其难者乎(60)?公幸勿为我母虑也(61)。”至江宁(62),总督者欲不问(63),天一昂首曰:“我为若计,若不如杀我;我不死,必复起兵。”遂牵诣通济门(64)。既至,大呼高皇帝者三(65),南向再拜讫(66),坐而受刑。观者无不叹息泣下。越数日(67),天表往收其尸,瘗之(68)。而佥事公亦于是日死矣(69)。当狼兵之被杀也,凤阳督马士英怒(70),疏劾徽人杀官军状(71),将致佥事公于死。天一为赍辩疏(72),诣阙上之(73),复作《吁天说》(74),流涕诉诸贵人,其事始得白(75)。自兵兴以来,先后治乡兵三年,皆在佥事公幕(76)。是时幕中诸侠客号知兵者以百数(77),而公独推重天一,凡内外机事悉取决焉(78)。其后竟与公同死,虽古义烈士无以尚也(79)。予得其始末于翁君汉津(80),遂为之传。汪琬曰:方胜国之末(81),新安士大夫死忠者有汪公伟、凌公驹与佥事公三人(82),而天一独以诸生殉国。予闻天一游淮安(83),淮安民妇冯氏者到肝活其姑(84),天一征诸名士作诗文表章之(85),欲疏于朝,不果(86),盖其人好奇尚气类如此87)。天一本名景,别自号石嫁樵夫(88),翁君汉津云(89)。〔注释〕(1)徽州歙(she)县:徽州府(统辖歙、休宁、婺源、祁门、黟、绩溪六县)歙县(今安徽省歙县)。(2)事:侍奉,奉养。(3)抚:扶养。(4)至性:纯厚的本性。(5)语(yu):告诉。(6)无文章:写不好文章。(7)前:前朝,指明朝。崇祯:明思宗年号(1628—1644)。(8)县令:知县。傅岩:字野清,明末义乌(现在浙江省义乌县)人。崇祯进士,官至监察御史。(9)试:童生的岁考。辄(zhe):就。拔:选取。(10)补诸生:考取秀才,入学为生员。(11)败:残破。(12)躬:亲身。畚(ben)土:以畚运土。畚:用草绳或竹篾编织的盛物器具。垣:墙。(13)盛暑:大热天。暴(pu):同“曝”,晒。(14)淋漓:沾湿或下滴的样子。这里指全身湿透。蛇伏:象蛇那样蜷伏在地上。(15)张:打开。敝盖:破伞。蔽:遮。(16)且怨且叹:一面抱怨一面叹息。(17)自若:还是象原来的样子,不在意。(18)同郡:指同是徽州府的人。徽州府古名新安郡。金佥(qian)事公声:作佥事官的金声。“公”是尊称。金声,字正希,明末休宁人。崇祯进士,选庶吉士。其后授御史、山东佥事,皆未就。南明福王时授左佥都御史,未赴任。南京被清军攻破后,在家乡组织义军抗清,兵败不屈,被杀。谥文毅。知:赏识。(19)是时:此时,指明末。(20)盗:指结伙抢劫或起义反抗明朝统治的人。(21)为守御计:作防守的打算。(22)会:适逢。张献忠破武昌:事在崇祯十六年五月。张献忠,字秉吾,号敬轩,明末延安柳树涧(今陕西省定边县东)人。崇祯三年在陕北米脂起兵,转战南北,大破明军。于四川建立大西国。后被清军战败,中箭而亡。(23)左良玉:字昆山,明末临清(今山东省临清县)人。曾率兵在辽东与清军作战有功,升总兵官。又于河南一带与张献忠、李自成军作战有功,封宁南伯(福王时进爵为侯),驻武昌。福王时,率兵东下讨伐朝中专权的马士英,病死九江。据《明史·金声传》:“(崇祯)十六年,凤阳总督马士英遣使者李章玉征贵州兵讨贼,迂道掠江西,为乐平吏民所拒击。比抵徽州境,吏民以为贼,率众破走之。章玉讳激变,谓声及徽州推官吴翔凤主使,士英以闻。声两疏陈辨,帝察其无罪,不问。”可见,“狼兵哗于途”,是指马士英部下李章玉,不是左良玉。汪琬此文盖传闻之误。遁:逃。(24)麾(hui)下:部下。麾:指挥军队的旗帜。狼兵:广西西部东兰、那地、南丹等土司以狼人(住在广西西部各地的一种少数民族,历史上称为“蛮”族)为兵,称为狼兵,强悍善战。土司归顺之后,狼兵编为官军。哗:哗变,喧哗叛变,不受指挥。(25)焚掠:又烧又抢。(26)以委天一:把(拒狼兵的)任务委托江天一。(27)腰刀:腰间挂刀。帓(mo)首:以巾裹头。(28)鏖(ao)战:激战。(29)斩馘(guo):杀死。馘:原指割下已死敌人的左耳(拿回计功)。(30)悉:全部。(31)赖以安:赖(此)而平安。(32)望风:意思是看到某种形势,赶紧随着。内附:归附己方。汪琬在清朝著文,照例要这样说。顺治二年(1645),多铎率清兵往征江南,明将许定国、李际遇等先后投降,河南各州县相继归附。五月,清兵渡长江,由丹阳、句容攻南京。福王逃走,至芜湖投降。(33)唐藩自立于福州:南京被清兵攻破后,当年闰六月,明宗室唐王聿(yu)键在福州(改名福京)即皇帝位,改元隆武。藩:古代称分封之王所统辖的地区为藩国。(34)监纪推官:不详。推官,原是知府下掌司法的官员。(35)先是:以前。(36)形胜之地:地理形势优越的地方,险要之地。(37)阻隘(ai):险要之地。恃(shi):依赖,凭藉。(38)孔道:大路。(39)平迤(yi):平坦绵延。迤:延伸。(40)相掎(ji)角:互相支援。掎角:据《左传·襄公十四年》,“譬如捕鹿,晋人角之,诸戎掎之。”角之,抓住鹿的角;掎之,抓住鹿的腿,引申为互助夹击敌人。(41)已而:不久。师:军队。(42)援兵登陴(pi):带兵登城防守。陴:原指城上的女墙。(43)间(juan):间或。逆战:迎战。(44)略相当:指敌我双方死伤差不多。(45)少骑(ji):少数骑兵。缀:拖住,牵制。(46)新岭:在休宁县南七十里,连山,有险可守。(47)溃:混乱奔逃。(48)陷:失陷。(49)购:悬赏缉捕。(50)事不可为:无成功之望。(51)遽(ju):急。(52)属(zhu):同“嘱”,托付。(53)知天一:与江天一有交情。(54)邪:通“耶”。(55)族:灭族。(56)营门:清军的营门。(57)目之:看他。(58)女:同“汝”。(59)谢:兼有感谢和谢绝的意思。(60)焉有:岂有,哪里有。难(nan):灾难,通常指死。(61)幸勿:千万不要。幸:文言里常用的表示希冀的词。(62)江宁:清朝的江宁府治,明朝名南京。(63)总督者:指洪承畴。他原在明朝总督蓟、辽军务,被俘降清。而明廷传说他已殉国。顺治二年(1645)闰六月,清以洪承畴为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总督军务,招抚江南各省。承畴欲降天一,天一朗诵明思宗谕祭承畴文以愧之,遂被杀。不问:不问罪,释放。(64)诣:往,到。通济门:南京城南边稍偏东的城门。(65)高皇帝:明太祖谥高皇帝。(66)南向:向南,表示不臣服清朝(在北方)。再拜:跪拜两次。讫(qi):完毕。(67)越数日:过了几天。(68)瘗(yi):埋葬。(69)是日:指江天一死难之日。(70)凤阳督:镇守凤阳府的总督。马士英:字瑶草,明末贵阳(今贵州省贵阳市)人。万历进士。崇祯时官右佥都御史、兵部侍郎。福王时任东阁大学士,进太保。专权弄势,误国害民。清军渡江,逃往杭州。后被清军杀死。(71)疏(shu):上皇帝的奏章。劾(he):揭发罪状。(72)赍(ji):送,带着。辩疏:声辩无罪的奏章。(73)诣阙:往皇帝那里。阙:宫殿前左右对峙的高建筑物,引申为皇帝居住的地方。(74)吁(yu)天:呼天诉苦。(75)得白:得以辨明。白:清楚,明白。(76)幕:幕府,地方军政大官的官署。其中的参谋、文书等办事人员称幕僚或幕宾。(77)侠客:侠义之士。号知兵者:号称通兵法的人。(78)机:机要,机密。悉取决:完全(从他那里)取得决定,都听从。(79)无以尚:不能超过。(80)得:获得,了解到。始末:首尾,事情的经过。翁君汉津:翁汉津,生平不详。(81)方:正当。胜国:已亡之国,前朝。(82)新安:新安郡,也就是徽州府。死忠:为忠君或忠于故国而死。汪公伟:汪伟,字叔度,明末休宁人。崇祯进士。任检讨、东宫讲官。北京被李自成攻破,自缢死。谥文烈。凌公駉(jiong):凌駉,初名云翔,字龙翰,明末歙县人。崇祯进士。福王时授监察御史,巡按河南,守归德。城为清军所破,自缢死。(83)淮安:淮安府,府治在今江苏省淮安县。(84)刲(kui)肝:割下己身一片肝作药。活其姑:治好她婆母的不治之症。(85)征:征求,请。表章:表扬,表彰。(86)不果:没有成为事实。(87)盖:表推断的发语词。意思相当于“大概是”。好奇尚气:喜爱罕见的好人好事,崇尚义气、气节。类如此:都象这样。(88)别自号:另外还自称。(89)云:说。〔鉴赏〕我国古代散文中,忠臣、义士传记很多,传世名篇也颇不少。后来的人,写得不好就容易落套,流于公式化、“老面孔”。然而,清初著名散文家汪琬所作的《江天一传》,却自有特色,不同凡响处令人瞩目。首先是传主的选择。历代忠臣传记,传主大多是身居高位、负有重任或有大功业、大影响的人物。这种传主,事迹轰轰烈烈,有好写的一面;由于其为人们广泛关注,写了较易流传。但为文之道,如同世间一切事物一样,是不能绝对化的。明末清初,公卿大夫、文人学者坚决抗清的甚多。江天一不过是一个生员(秀才),又没有什么文名诗望,用今天的话来说属于普通知识分子。汪琬与他非亲非故,也不是老乡(以前文人往往喜欢表彰同乡),仅仅听翁汉津所说,就为之作传。参加过修撰《明史》的汪琬,自然知道不少大人物的事迹,但却没有去争赶热门,而对江天一这个不大有名的人满怀兴趣,一听说就选为传主,是有多方面原因的。显然,作家是被江天一的事迹所激动的,并且认为他是一个难得的典范;他可风可传,但照清代一般史官们看来又不能单独立传(事实上《明史》只在《金声传》末附带提了一句而已);同时,作家也想借他寓寄自己内心深处那一部分不可明言的思想感情。在传记创作中,作家对传主的选择,往往是作品成败的基础。不走人们已经踏平的坦途,必然包含着艺术上的风险。独到的选择和独特的发现,可以使小变大,使冷变热——以江天一为传主在颇大的程度上就是如此。汪琬对传主有准确的把握。江天一活了四十几岁,一生可写的事迹很多,倘若巨细无遗地罗列出来,就会“通体平均而根本残缺”,形象反而模糊了。油画人物写生,要求找出对象的最亮点、次亮点;同时要求将对象所具有的五光十色统一在一个光调里。在现实主义文学创作尤其是传记文学创作中,也有可以互相发明之处。这就是要从传主一生丰富复杂的事迹中,准确把握能表现心灵品性的最突出与次突出的事迹,并且将所写的各种事迹统一成为一个和谐的整体。江天一之所以可风可传,主要在于他一生最后二、三年。这几年正是时局动荡,江南大乱,明被清亡的时期。疾风知劲草,时穷节乃见。作家把握了江天一协助金声组织老百姓,打败哗变后沿途又烧又抢的“狼兵”,保卫了徽州人民的安全,又为此事奋不顾身地替被权奸马士英诬陷的金声辩护。不过,这些崇祯十六年(1643)的事,还是“次亮点”。两年后,即顺治二年,又率众抗清救亡,终因大势已去,城破被执,与金声同时慷慨献身。对于一个人,生死往往是最严峻的考验。那个最后终于杀了江天一的洪承畴,就是因为受不住这考验而降清的。这是江天一人生历程最后也是最有光彩之所在,或者说是他心灵品格的“最亮点”。作家用约四成的篇幅来写“最亮点”,用约三成的篇幅写“次亮点”,其余几十年的事迹及必要说明、议论只用了不到三成的笔墨,而且议论中又有为其壮烈牺牲而发。短篇传记就是应当这样抓住根本之处,大写特写。准确的把握,不但要抓住一生中最可传之事,而且要选取最生动最有特征的细节和人物语言。也就是要从整体着眼,集中笔力写关键之处,以具体的举止言谈充分地表现人物的心灵品格。《江天一传》在这方面有许多出色之处。当清兵南下,江南大乱,许多州县望风归附之时,江天一带兵据守丛山关。清兵攻之不下,转而攻新岭,守新岭的黄澍投降,于是徽州城陷落。江天一看到徽州抗清事业已经失败,急忙将老母托付于弟弟,然后挺身而出,昂然就捕。有了解他的人要释放他,他说:“我不死,祸且族矣。”他是以牺牲自己来保存亲属的。更为感人的是下面所写的事迹——遇金事公于营门,公目之曰:“文石!女有老母在,不可死。”笑谢曰:“焉有与人共事而逃其难者乎?公幸勿为我母虑也。”至江宁,总督者欲不间,天一昂首曰:“我为若计,若不如杀我;我不死,必复起兵。”遂牵诣通济门。既至,大呼高皇帝者三,南向再拜讫,坐而受刑。观者无不叹息泣下。金声劝他争取活下来以事奉老母。他理解这一好意,但却谢绝了。“笑谢”一个“笑”字,生动地表现了他的决心、坦然和胸有成竹。“哪有同人家共事而独自逃避死难呢?”这样的反问比正面陈词更有力地表现出他的尚义。“请您千万不要为我的老母顾虑。”既含蓄地暗示了自己对赡养老母已作了安排,同时也是为了让金声放心,或者说宽慰金声。在敌军营门里他不可明说做了什么安排,匆匆一见之间他不可能多说无关紧要的话。简短的对答,说明了在被捕后突然见面时彼此最关切的事。而江天一的回答,不但表明他的义与孝,表明了他对金声的深切了解,也表明了他的从容和机智。含笑回答的短短两句话,表面上并不慷慨激烈,却蕴藏着丰富的内涵,反映了坚定的信念和深挚的感情,使人从几星飞沫中听出浩瀚心灵的涛声。固然,金声是他的知己,但他愿与金声同死,并不只是遵循“士为知己者死”的古训,而主要是出于抗清救国的忠诚。这在他被押解到江宁(今南京)后,对总督洪承畴所说的话中反映出来。洪承畴想不予追究、问罪,他却说:“我为你打算,你还是杀我;要是不杀,我必定再起兵抗清。”使洪承畴不能不杀,不敢不杀。这是智激的话,倘真被释放,再起兵的可能性已近于零,万一能再起兵也必然随即失败的。所以,这些智激洪承畴的话,说明他铁了心要以死殉国而不愿苟活偷生。据记载,他还曾朗诵明思宗谕祭洪承畴文,来羞辱这个降清投敌的显贵,只是此事太犯忌讳,汪琬不便也不敢写罢了。到了通济门外刑场,他又三呼“高皇帝”,向南——明朝抗清残余再拜,从容就义。以致使在场的老百姓都为之叹息流泪。“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借用文天祥这两句诗来说明江天一的牺牲,是很恰当的。于是,作家生动地写出了传主的大节、晚节,写出了他“立品”的最后完成和最高境界。将江天一之牺牲写得廉顽立懦、气贯长虹,其心灵品格的根本之点镌刻在读者心上的时候,这篇传记也就实现了作者的创作意图。再来就是点和面的结合。作为传记,固然要大写特写最主要之点,但也不宜只写一点不及其余,有点无面。否则,读者也会感到不满足。所以,作家先写江天一的孝悌、怀才不遇、安贫好学。接着,又写传主深沉多智,勇武知兵,挺身保卫乡里,亲率壮士打败哗变劫掠的“狼兵”。在笔酣墨饱地写了传主抗清救亡事迹之后,又回叙因杀“狼兵”之事,金声将被权奸马士英置之死地,他为之亟力辩白,与金声可谓生死之交。此事在前而却后写,这种倒叙的运用,不但为了避免流水帐式的行文,而且更重要的是为了避免读者误会,以为江天一壮烈牺牲主要是出于对金声的义气。最后又用插叙,写了传主努力表彰淮安民妇冯氏对婆婆之孝。所有这些,都围绕着传主所说过的“立品”来写的,所以和抗清救亡而壮烈牺牲,不但一脉相通,而且构成众星拱月的作用,使读者了解传主一生为人,明白他最后慷慨献身并不是偶然的。这些都表现出汪琬“叙事有法”。最突出的一点是寓一己之情于叙他人之事。前面谈传主的选择时已接触到这个问题。汪琬是在清朝做官的人,但明亡时他已经二十岁。虽然他在明朝不过是个老百姓,但在心灵深处却有故国之情。他在清朝做官,内心显然是矛盾的,所以一再称病辞官隐居。他第二次出仕是因为被荐参加博学鸿词考试一等,而参加修《明史》。在当史官期间,“棘棘争议不阿”,以致只到任六十日,就再次称病辞官。这既说明他为人正直,也说明他由于故国之情而与一些秉承清王朝旨意的史官格格不入,看法很不相同。他被江天一事迹所感动,要表彰江天一,但却不能不考虑自己的处境。所以他行文谨慎,措词斟酌。他尽量多从正面写传主,不得已须写到清朝官兵时,就作客观叙述,或者不指明姓名,个别犯讳之事(如江天一羞辱洪承畴)只好避而不写。但是,他将江天一抗清牺牲作为传记的重心,将传主被捕到就义写得具体生动以至笔歌墨舞,实际上是寓一己之情于叙事之中,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观者无不叹息泣下”,如果闻者的汪琬自己内心不“叹息泣下”,就不会为江天一立传,即使立传也不会这样写了。在不涉及抗清事迹时,作家用了“具有至性”,“深沉多智”,“好奇尚气”这样一些概括性评语。末段特地指出,江天一是明末徽州府“独以诸生殉国”者,这是点睛之笔,看似叙述客观事实,而赞叹之情溢于纸上;同时,又是用春秋笔法对明朝显要降清的鞭挞。所以前段说他为金声辩白,受金声器重之后,忽然笔锋一转,说“其后竟与公(指金声)同死,虽古义烈之士无以尚也”,这不但是赞颂他的义,更是赞颂他“以诸生殉国”。这些赞语都浸渍着作家深切的崇敬与无限感慨之情。《江天一传》无疑是一篇出色的传记。但它也和许多同类作品一样,只写传主的优点而不写缺点、弱点,以致几乎是个完人。末段论赞中说到江天一表彰冯氏割肝医治婆婆不治之症,既反映了作家的迷信,从传记的艺术角度看来也多少有蛇足之嫌。最后一句“翁君汉津云”,也与前文重复。不过,通篇看来,作家匠心独运,写得颇有特色,其成就是很值得重视的。字数:8020作者:潘旭澜知识来源:吴功正执行主编.古文鉴赏辞典.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87.第1481-148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