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明王圣帝,犹须勤学,况凡庶乎!此事遍于经史,吾亦不能郑重,聊举近世切要,以启寤汝耳。士大夫子弟,数岁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诗、论。及至冠婚,体性稍定;因此天机,倍须训诱。有志尚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无履立者,自兹堕慢,便为凡人。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则讨论货贿,工巧则致精器用,伎艺则沈思法术,武夫则惯习弓马,文士则讲议经书。多见士大夫耻涉农商,差务工伎,射则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饱食醉酒,忽忽无事,以此销日,以此终年。或因家世余绪,得一阶半级,便自为足,全忘修学;及有吉凶大事,议论得失,蒙然张口,如坐云雾;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有识旁观,代其入地。何惜数年勤学,长受一生愧辱哉!
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经求第,则顾人答策;三九公宴,则假手赋诗。当尔之时,亦快士也。及离乱之后,朝市迁革,铨衡选举,非复曩者之亲;当路秉权,不见昔时之党。求诸身而无所得,施之世而无所用。被褐而丧珠,失皮而露质〔51〕,兀〔52〕若枯木,泊〔53〕若穷流〔54〕,鹿独〔55〕戎马之间,转死〔56〕沟壑之际。当尔之时,诚驽材〔57〕也。有学艺者,触地〔58〕而安。自荒乱已来,诸见俘虏。虽百世小人〔59〕,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60〕,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以此观之,安可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千载终不为小人也。
夫明六经之指〔61〕,涉百家之书,纵不能增益德行,敦厉〔62〕风俗,犹为一艺,得以自资〔63〕。父兄不可常依,乡国不可常保,一旦流离,无人庇荫〔64〕,当自求诸身耳。谚曰:“积财千万,不如薄伎〔65〕在身。”伎之易习而可贵者,无过读书也。世人不问愚智,皆欲识人之多,见事之广,而不肯读书,是犹求饱而懒营馔〔66〕,欲暖而惰裁衣也。夫读书之人,自羲、农已来,宇宙之下,凡识几人,凡见几事,生民〔67〕之成败好恶,固不足论,天地所不能藏,鬼神所不能隐也。……
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于行耳。未知养亲者,欲其观古人之先意承颜〔68〕,怡声下气〔69〕,不惮〔70〕劬劳〔71〕,以致甘腝〔72〕,惕然〔73〕惭惧,起而行之也;未知事君者,欲其观古人之守职无侵〔74〕,见危授命〔75〕,不忘诚谏〔76〕,以利社稷,恻然〔77〕自念,思欲效〔78〕之也;素〔79〕骄奢者,欲其观古人之恭俭节用,卑以自牧〔80〕,礼为教本〔81〕,敬者身基〔82〕,瞿然〔83〕自失〔84〕,敛容〔85〕抑志〔86〕也;素鄙吝〔87〕者,欲其观古人之贵义轻财,少私寡欲,忌盈〔88〕恶满,赒穷〔89〕恤匮〔90〕,赧然〔91〕悔耻,积而能散也;素暴悍者,欲其观古人之小心黜己〔92〕,齿弊舌存,含垢藏疾,尊贤容众,苶〔93〕然沮丧,若不胜衣〔94〕也;素怯懦者,欲其观古人之达生委命〔95〕,强毅正直,立言必信,求福不回〔96〕,勃然奋厉,不可恐慑〔97〕也:历兹以往,百行〔98〕皆然。纵不能淳,去泰〔99〕去甚。学之所知,施无不达。世人读书者,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无闻,仁义不足;加以断一条讼〔100〕,不必得其理;宰〔101〕千户县,不必理〔102〕其民;问其造屋,不必知楣〔103〕横而棁〔104〕竖也;问其为田,不必知稷〔105〕早而黍〔106〕迟也;吟啸〔107〕谈谑〔108〕,讽咏辞赋,事既优闲,材增迂诞〔109〕,军国经纶〔110〕,略〔111〕无施用〔112〕:故为武人俗吏所共嗤诋〔113〕,良由是〔114〕乎!
夫学者所以求益耳。见人读数十卷书,便自高大,凌忽〔115〕长者,轻慢同列;人疾之如雠敌,恶之如鸱〔116〕枭〔117〕。如此以学自损,不如无学也。
古之学者为己,以补不足也;今之学者为人,但能说〔118〕之也。古之学者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学者为己,修身以求进也。夫学者犹种树也,春玩其华〔119〕,秋登〔120〕其实;讲论文章,春华也,修身利行,秋实也。
人生小幼,精神专利〔121〕,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吾七岁时,诵《灵光殿赋》,至于今日,十年一理〔122〕,犹不遗忘;二十之外,所诵经书,一月废置,便至荒芜矣。然人有坎〔123〕,失于盛年,犹当晚学,不可自弃。孔子云:“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魏武、袁遗,老而弥〔124〕笃〔125〕,此皆少学而至老不倦也。曾子七十乃学,名闻天下;荀卿五十,始来游学,犹为硕儒〔126〕;公孙弘四十余,方读春秋,以此遂登丞相;朱云亦四十,始学《易》、《论语》;皇甫谧二十,始受《孝经》、《论语》:皆终成大儒,此并早迷而晚寤〔127〕也。世人婚冠未学,便称迟暮,因循〔128〕面墙〔129〕,亦为愚耳。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乎〔130〕瞑〔131〕目而无见者也。
学之兴废,随世轻重。汉时贤俊,皆以一经弘〔132〕圣人之道,上明天时,下该〔133〕人事,用此致卿相者多矣。末俗〔134〕已来不复尔〔135〕,空守章句〔136〕,但诵师言,施之〔137〕世务,殆〔138〕无一可。故士大夫子弟,皆以博涉为贵,不肯专儒。梁朝皇孙以下,总丱〔139〕之年,必先入学,观其志尚,出身〔140〕已后,便从文史,略无卒业〔141〕者。冠冕为此者,则有何胤、刘、明山宾、周舍、朱异、周弘正、贺琛、贺革、萧子政、刘绦等,兼通文史,不徒〔142〕讲说也。洛阳亦闻崔浩、张伟、刘芳,邺下又见邢子才:此四儒者,虽好经术,亦以才博擅名〔143〕。如此诸贤,故为上品,以外率〔144〕多田野闲人,音辞鄙陋,风操蚩拙〔145〕,相与专固〔146〕,无所堪能,问一言辄酬〔147〕数百,责〔148〕其指归〔149〕,或无要会〔150〕。邺下谚云:“博士买驴,书券三纸,未有驴字。”使汝以此为师,令人气塞。孔子曰:“学也禄在其中矣。”今勤〔151〕无益之事,恐非业〔152〕也。夫圣人之书,所以设教,但明练经文,粗通注义〔153〕,常使言行有得,亦足为人;何必“仲尼居”即须两纸疏〔154〕义,燕寝讲堂〔155〕,亦复何在?以此得胜,宁有益乎?光阴可惜,譬诸逝水。当博览机要,以济〔156〕功业;必〔157〕能兼美,吾无闲〔158〕焉。……
夫老、庄之书,盖全真〔159〕养性,不肯以物累己也。故藏名柱史〔160〕,终蹈〔161〕流沙〔162〕;匿迹漆园,卒辞楚相,此任纵〔163〕之徒耳。何晏、王弼,祖述玄宗〔164〕,递相〔165〕夸尚,景附草靡〔166〕,皆以农、黄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业,弃之度外。而平叔以党曹爽见〔167〕诛,触死权〔168〕之网也;辅嗣以多笑人被疾,陷好胜之阱也;山巨源以蓄积取讥,背多藏厚亡〔169〕之文也;夏侯玄以才望被戮,无支离拥肿之鉴也;荀奉倩丧妻,神伤而卒,非鼓缶〔170〕之情也;王夷甫悼子,悲不自胜,异东门之达也;嵇叔夜排俗〔171〕取祸,岂和光同尘〔172〕之流也;郭子玄以倾动专势,宁后身外己〔173〕之风也;阮嗣宗沈酒荒迷,乖〔174〕畏途相诫〔175〕之譬也;谢幼舆赃贿黜削〔176〕,违弃其余鱼〔177〕之旨也:彼诸人者,并其领袖,玄宗所归。其余桎梏尘滓〔178〕之中,颠仆〔179〕名利之下者,岂可备言乎!直〔180〕取其清谈雅论,剖玄析微,宾主往复,娱心悦耳,非济世成俗之要〔181〕也。洎〔182〕于梁世,兹风复阐〔183〕,《庄》、《老》、《周易》,总谓三玄。武皇、简文,躬自〔184〕讲论。周弘正奉赞〔185〕大猷〔186〕,化行都邑,学徒千余,实为盛美。元帝在江、荆间,复所爱习,召置学生,亲为教授,废寝忘食,以夜继朝,至乃倦剧〔187〕愁愤,辄以讲自释。吾时颇预〔188〕末筵〔189〕,亲承音旨〔190〕,性既顽鲁,亦所不好云。……
古人勤学,有握锥〔191〕投斧〔192〕,照雪〔193〕聚萤〔194〕,锄则带经〔195〕,牧则编简〔196〕,亦为勤笃。梁世彭城刘绮,交州刺史勃之孙,早孤〔197〕家贫,灯烛难办,常买荻尺寸折之,然明夜读。孝元初出会稽,精选寮寀〔198〕,绮以才华,为国常侍兼记室,殊〔199〕蒙礼遇,终于金紫光禄。义阳朱詹,世居江陵,后出扬都,好学,家贫无资,累日不爨〔200〕,乃时吞纸以实腹。寒无毡被,抱犬而卧。犬亦饥虚,起行盗食,呼之不至,哀声动邻,犹不废业,卒成学士,官至镇南录事参军,为孝元所礼〔201〕。此乃不可为之事〔202〕,亦是勤学之一人。东莞臧逢世,年二十余,欲读班固汉书,苦假借不久,乃就姊夫刘缓乞丐〔203〕客刺〔204〕书翰〔205〕纸末,手写一本,军府服其志尚,卒〔206〕以汉书闻〔207〕。……
谈说制文〔208〕,援引古昔,必须眼学〔209〕,勿信耳受〔210〕。江南闾里〔211〕闲,士大夫或不学问,羞为鄙朴,道听涂说,强事饰辞〔212〕:呼〔213〕征质〔214〕为周、郑,谓霍乱〔215〕为博陆〔216〕,上荆州必称陕西,下扬都言去海郡,言食则口,道〔217〕钱则孔方,问移〔218〕则楚丘,论婚则宴尔〔219〕,及王则无不仲宣,语刘则无不公干。凡有一二百件,传相祖述〔220〕,寻问莫知原由,施安〔221〕时复失所〔222〕。庄生有乘时鹊起〔223〕之说,故谢朓诗曰:“鹊起登吴台。”吾有一亲表,作《七夕》诗云:“今夜吴台鹊,亦共往填河。”《罗浮山记》云:“望平地树如荠〔224〕。”故戴暠诗云:“长安树如荠。”又邺下有一人咏树诗云:“遥望长安荠。”又尝见谓矜诞〔225〕为夸毗〔226〕,呼高年为富有春秋〔227〕,皆耳学之过也。
夫文字者,坟籍〔228〕根本。世之学徒,多不晓字:读五经者,是〔229〕徐邈而非〔230〕许慎;习赋诵者,信褚诠而忽吕忱;明史记者,专徐、邹而废篆籀〔231〕;学汉书者,悦应、苏而略苍、雅。不知书音〔232〕是其枝叶,小学〔233〕乃其宗系〔234〕。至见服虔、张揖音义则贵之,得通俗、广雅而不屑。一手之中,向背〔235〕如此,况异代各人乎?
夫学者贵能博闻也。郡国山川,官位姓族,衣服饮食,器皿制度,皆欲根寻,得其原本;至于文字,忽不经怀〔236〕,己身姓名,或多乖舛〔237〕,纵得不误,亦未知所由〔238〕。近世有人为子制名:兄弟皆山傍立字,而有名峙者;兄弟皆手傍立字,而有名机者;兄弟皆水傍立字,而有名凝者。名儒硕学,此例甚多。若有知吾钟之不调,一何〔239〕可笑。……
校定书籍,亦何容易,自扬雄、刘向,方称〔240〕此职耳。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241〕。或彼以为非,此以为是;或本同末异;或两文皆欠,不可偏信一隅〔242〕也。
〔注释〕凡庶:普通百姓。郑重:频繁、反复。启:开;寤:通“悟”,觉。启寤:启发使之觉悟。被:受。体性:禀性。体,指本质。因:凭借。天机:犹灵性,谓人的天赋灵机。志尚:志向。素业:清高的事业,旧指儒业。自兹:从此。堕慢:堕通“惰”,懒散;慢,懈怠。会当:应当。货贿:财物。工巧:能工巧匠。伎艺:有技术和才艺的人。法术:方法、技术。差务:不屑。札:通“甲”,铠甲。忽忽无事:无所事事。忽忽,形容心中空虚恍惚。销日:消磨时光。余绪:即余荫,指前人留传的功业而后代得到一官半职。一阶半级:即一官半职。蒙然:茫然无知的样子。欠伸:打哈欠、伸懒腰。贵游子弟:王公贵族的子弟。上车不落:形容年纪小,仅是不从车上掉下来而已。著作:官名,即著作郎,负责编纂国史。体中何如:即“身体怎样”,魏晋时候人们通信时常用的问候语。秘书:官名,负责掌管典籍或起草文书。跟:意为穿。此字或为“趿”。一说为脚跟,意难通。高齿屐:当时人喜欢穿的一种木底有齿的鞋。棋子方褥:花纹是棋形方格的方形坐褥。凭:靠、倚。斑丝:杂色丝。隐囊:当时贵族用的靠垫一类的东西。明经:古代科举考试的一种以儒家经义取士的形式。求第:求,求取;第,科举考试及格的等次。顾:通“雇”。三九:指三公九卿。假手:假借别人之手。尔:指示代词,那。快士:佳士。朝市:此作朝廷。曩(nǎng):往昔、从前。曩者:以前的人。当路:当权的人。秉:把持。党:亲信。诸:之于。身:指自己。被:身穿粗布衣服。褐,古代穷人穿的粗布短衣。〔51〕失皮而露质:失去吓人的外衣而露出本来面貌。质,本质,此作本来面貌。〔52〕兀:茫然不知的样子、呆头呆脑。〔53〕泊:寂泊。形容人有气无力的样子。〔54〕穷流:干涸的河流。〔55〕鹿独:流离颠沛。〔56〕转死:即抛尸。〔57〕驽材:才能低劣的人、蠢材。〔58〕触地:到处、无论何地。〔59〕百世小人:世代都是平民。小人,指平民。〔60〕千载冠冕:世代为官的人。〔61〕指:同“旨”,宗旨、主旨。〔62〕敦厉:督促勉励。厉,通“励”,劝勉。〔63〕资:供给。自资:自用。〔64〕庇荫:保护。〔65〕薄:微小;伎:同“技”。薄伎:小技术。〔66〕馔(zhuàn):食物。营馔:谋求食物。〔67〕生民:人民、老百姓。此可译为一般的人。〔68〕先意承颜:意谓善于体会父母的心意,即父母没有想到的而孝子先想到,并且对父母恭顺。〔69〕怡声下气:语气和悦态度柔顺。怡,和悦。〔70〕惮:怕、畏惧。〔71〕劬(qú):劳。劬劳:劳苦、劳累。〔72〕腝(ér):同“胹”,煮熟。甘腝:甜美和烂熟的食物。〔73〕惕然:警觉的样子。〔74〕侵:侵犯,这里指越级侵权。〔75〕授命:献出生命。〔76〕诚谏:诚原为“忠”,避隋文帝之父改。〔77〕恻然:诚恳的样子。〔78〕效:模仿、效法。〔79〕素:平素、向来、一向。〔80〕卑:谦卑;牧:约束、治理。卑以自牧:谦卑自守。〔81〕礼为教本:礼是教化的根本。〔82〕敬者身基:恭敬是立身的基础。〔83〕瞿(jù):惊惧。瞿然:惊动的样子。〔84〕自失:若有所失。〔85〕敛容:严肃的样子。〔86〕抑志:压抑自己的雄心,这里指谦虚。〔87〕鄙吝:浅薄俗气而吝啬的人。〔88〕盈:满。〔89〕赒(zhōu):周济、救济;穷:穷苦、穷困。赒穷:救济穷苦者。〔90〕匮:缺乏、不足、贫匮。恤匮:体恤贫匮者。〔91〕赧(nǎn)然:惭愧脸红的样子。〔92〕黜己:贬损自己。〔93〕苶(nié):疲倦的样子。〔94〕不胜衣:谦退的样子。〔95〕达生委命:通达人生的真谛并且听任命运的安排。〔96〕回:同“违”,指违背祖宗之道。〔97〕慑:害怕、恐惧。〔98〕百行(xìng):各种品行。〔99〕泰:过甚。〔100〕一条讼:一件案件。〔101〕宰:主宰、统治。〔102〕理:治理。〔103〕楣:房屋的横梁。〔104〕棁(zhuó):梁上短柱。〔105〕稷:谷子。〔106〕黍(shǔ):黏黄米。〔107〕吟啸:吟咏。〔108〕谑:戏谑、开玩笑。〔109〕迂诞:荒唐、不合事理。〔110〕经纶:整理丝缕,引申筹划国家大事。〔111〕略:大致。〔112〕施用:有用。〔113〕嗤诋:嗤笑诋毁。〔114〕良:的确。良由是:的确事出有因。〔115〕凌忽:欺凌忽视。〔116〕鸱(chī):一种凶猛的鸟,也叫鹞鹰。〔117〕枭(xiāo):一种凶猛的鸟。〔118〕说:通“悦”。〔119〕华:通“花”。〔120〕登:收获。〔121〕专利:专一而敏锐。〔122〕理:温习。〔123〕坎壦:困顿、坎坷。〔124〕弥:更加。〔125〕笃:诚笃、专一。〔126〕硕儒:大儒。〔127〕寤:醒悟。〔128〕因循:守旧不变。〔129〕面墙:比喻一无所见。〔130〕贤乎:胜于。〔131〕瞑:闭。〔132〕弘:弘扬、发扬光大。〔133〕该:总括、尽备。〔134〕末俗:末世的风俗。〔135〕尔:这样。〔136〕章句:汉代以来以剖章析句来解说古代经书意义的一种著作体。〔137〕施之:用之于。〔138〕殆:大概。〔139〕总丱(guàn):犹总角,儿童束发为两角形,引申为童年。〔140〕出身:出仕,指做官。〔141〕卒业:完成学业。〔142〕徒:仅。〔143〕擅名:闻名。〔144〕率:大致、一般。〔145〕蚩拙:无知、愚蠢。〔146〕专固:专断顽固。〔147〕酬:应答。〔148〕责:质询。〔149〕指归:即旨归,旨意归向。〔150〕要会:要旨、要领。〔151〕勤:致力于。〔152〕业:事业、本业。〔153〕注义:注,注释经文;义,含义。〔154〕疏:疏释注文文字。〔155〕燕寝讲堂:燕寝,闲居之处;讲堂,讲习之处。这里指解释经文的人对“居”字的不同理解。〔156〕济:成就。〔157〕必:果真、假使。〔158〕无闲:没有异议。〔159〕全真:保全自然之本性、保全天性。〔160〕柱史:官名,即“柱下史”,老子曾任此官。〔161〕蹈:踩,这里引申为到。〔162〕流沙:即沙漠。〔163〕任纵:任性放纵。〔164〕玄宗:道家深玄的旨意。〔165〕递相:一个接一个。〔166〕景:通“影”。靡:倒。景附草靡:像影子随形体而走,草随风而倒,比喻盲从,没有主见。〔167〕见:被。〔168〕死权:因追逐权力而死。〔169〕多藏厚亡:聚藏越多,丧失的越多。〔170〕鼓缶:敲瓦盆。〔171〕排俗:排斥世俗。〔172〕和光同尘:语出《老子》:“和其光,同其尘。”意谓与俗浮沉、随波逐流。〔173〕后身外己:语出《老子》:“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意谓表面克制自己,而自己反得其益。〔174〕乖:违背。〔175〕畏途相诫:语出《庄子·达生》:“夫畏途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意谓可怕的道路上十人中有一人被劫贼所杀,父子兄弟就会相互劝戒。〔176〕黜削:罢免官职。〔177〕弃其余鱼:《淮南子·齐俗》载惠子带一百辆车队经过,庄子看到他那么奢侈,就把自己所吃多余的鱼扔掉,以此警戒惠子。〔178〕桎梏(zhìgù):脚镣手铐等刑具,这里引申为束缚。滓(zǐ):液体中沉淀的杂质,这里引申为繁琐的事务。桎梏尘滓:为世界上繁琐的事务所束缚。〔179〕颠仆:跌倒。〔180〕直:只。〔181〕要:关键。〔182〕洎(jì):到、至。〔183〕阐:开、广。〔184〕躬自:亲自。〔185〕奉:帮助。赞:佐助。奉赞:辅佐、帮助。〔186〕大猷(yǒu):大道、重要方法。指治国大道。〔187〕剧:厉害。〔188〕预:参与。〔189〕末筵:末席、末座。此为谦虚说法。〔190〕音旨:言谈要旨。〔191〕握锥:《战国策》载苏秦读书欲睡,引锥刺股。〔192〕投斧:《庐江七贤传》载文党投斧求学。〔193〕照雪:《初学记》引《宋齐语》载孙康家贫,映雪夜读。〔194〕聚萤:《晋书》载车胤家贫,夏月捉萤火虫照明读书。〔195〕锄则带经:《汉书》载儿宽带经而锄,休息时辄读之。〔196〕牧则编简:《汉书》载路温舒牧羊时取大泽中蒲叶编写书。〔197〕孤:幼年死去父亲。〔198〕寮寀(liáo cǎi):官舍,此处作为官的代称。〔199〕殊:特别。〔200〕爨(cuàn):炊、烧。此作烧饭、做饭。〔201〕礼:礼遇。〔202〕不可为之事:意谓难以做到之事。〔203〕乞丐:乞讨、讨取。〔204〕客刺:名片。〔205〕书翰:书札。〔206〕卒:最终。〔207〕闻:闻名于世。〔208〕制文:做文章。〔209〕眼学:指亲眼所见。〔210〕耳受:指道听途说得来。〔211〕闾里:乡里、民间。〔212〕饰辞:修饰言辞。〔213〕呼:称。〔214〕征质:征,索取、征求;质,抵押、担保之物,此指人质。〔215〕霍乱:即霍乱病。〔216〕博陆:汉霍光为大将军,封博陆修。“谓霍乱为博陆”意义不详。〔217〕道:称呼。〔218〕移:迁移。〔219〕宴尔:即燕尔。故现在有新婚燕尔之说。〔220〕祖述:原意指效法、遵循前贤的学说。此带贬义,指不学无术者沿袭前人说法。〔221〕施安:施行。〔222〕失所:失其所在、不得当。〔223〕乘时鹊起:见机而起。〔224〕荠:荠菜。〔225〕矜:自以为贤能。诞:放荡。矜诞:骄傲放荡。〔226〕夸毗(pí):过分柔顺以取媚于人。〔227〕富有春秋:富有春秋指少年,而呼高年为富有春秋,则大误。〔228〕坟籍:书籍。〔229〕是:以……为是(正确)。〔230〕非:以……为非(不正确)。〔231〕籀(zhòu):古代汉字的一种字体,又称大篆。〔232〕书音:语音、音韵。〔233〕小学:古称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的总称。〔234〕宗系:根本。〔235〕向背:拥护和反对。〔236〕忽:忽视。忽不经怀:指漫不经心、不放在心上。〔237〕乖舛(chuǎn):错误。乖,背戾;舛,错乱、错谬。〔238〕所由:原因。〔239〕一何:多么。〔240〕称:胜任。〔241〕雌黄:一种矿物名,古人用黄纸写字,而用雌黄来改正错误之处,因此修改文字又称雌黄。〔242〕一隅:一个角落,此作一个方面。
〔鉴赏〕《颜氏家训》是北齐颜之推为阐述教子治家、立身扬名而作。全书共七卷二十篇。《勉学》在《颜氏家训》中列卷四第八篇。代表了颜之推的教育思想,影响后世至巨。之推思想由《家训》一书看,杂玄、释而本儒家。所以本篇所论勉学,其实乃在鼓励读书,读儒家经典。大要为一“破”一“立”。“破”在批判魏晋六朝以来盛行于士族上层的清谈玄学不肯实学之风;“立”在倡导一种以读六经为主,勤勉踏实的学风。
先说说他“破”一些什么。人为何需勤学?颜之推指出:“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士农工商四民应当各习其业,自古以来圣明的帝王尚且勤学,何况庸常之人。然而,魏晋,尤其齐梁以来,有两种风气影响了世风、学风。一种是不学无术;另一种是崇尚清谈玄学或浅学。由于士大夫“耻涉农商,差务工伎,射则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所以文武事业两皆不能,更有一些士族子弟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平时只会熏衣剃面、傅粉施朱。这种人仰仗家世余绪,在社会上混个一官半职,出入各种社交场合,“望若神仙”洋洋自得,逢到考试可以请人捉刀。然而一旦遇到国家丧乱,只能“鹿独戎马之间,转死沟壑之际”,因为不肯花数年工夫,所以“长受一生愧辱”。相反,有些寒族子弟,因熟读《论语》、《孝经》,尚可为人师。另外一种士人,读书不求甚解,“不涉群书,经纬之外,义疏而已”,结果成为浅学之徒而遭人耻笑。至于一批崇尚老庄的“任纵之徒”也往往“桎梏尘滓之中,颠仆名利之下”,没有什么好结果。对此种种风气,颜之推认为不可效法,他的结论是:“父兄不可常依,乡国不可常保”,“积财万千,不如薄技在身。”而对士人来说,“技”之易习而可贵的,莫过于读书;读什么书?“明六经之指,涉百家之书”。这是本篇所议论的第一个问题。
再说说他的“立”。既要读书勉学,首应明白读书目的为什么,明白读书应取一个什么态度。针对世人急功近利的庸常短见,颜之推反复申述了勉力读书的重要性。他认为读书的最终目的是为“多智而明达”,但假如能够坚持读书,则必有天才拔萃出类者成为人才,那么禄也就在其中了。所谓“开心明目,利于行”,实际上不仅仅是修养,其实也包含了将来在社会上谋生。此外,颜之推认为士人读书养性一定要效法古圣贤,因此他批评齐梁以来社会上常见的两类读书人,一类是“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无闻,仁义不足”的空头读书人;另一种则是“浅尝辄止”之辈,这类人稍读几卷书便“凌忽长者,轻慢同列”,结果“人疾之如仇敌,恶之如鸱枭”,所谓“以学自损,不如无学”。所以对读书人而言应当明白“春华秋实”之理,读书勉学犹如种树,“春玩其华,秋登其实”,这才是读书人应取的态度。这是本篇论述的另一个问题。
第三,什么时候为读书最佳时期?颜之推认为:“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以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这是贯穿于整部“家训”里的思想,更是本篇主要论点之一。由于各人遭遇不一,即使盛年先学了,晚学也是不可缺少的。他以孔子、曾子、荀子、曹操等硕儒前贤等事迹,说明这样一个道理:“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乎瞑目而无见者也。”同时颜之推还针对社会上种种不良士习和学风一一加以剖析批评。总之,他要自己的子弟向古贤学习,“行道以利世”。
颜之推生当乱世,身历数朝,有家学渊源,当时即称淹博,他深知南北政治俗尚之得失,学术之短长。《家训》一书记录他生平的学问与见解,为历代“家训”之典范。《勉学》中有许多见解暗合现代教育心理理论,此外文章本身也多有可取处:描绘士大夫丑态惟妙惟肖,典型的事例俯拾皆是,令人忍俊不禁;教训子弟则循循善诱;因是写给子弟看的也不拘章法,犹如与人谈话,娓娓道来,推心置腹,不惮烦不训人,令人有坐春风、沐时雨之感,实为家教、风教之典范。
夫明六经之指。推荐。爱诗词网。颜氏家训·勉学(节选) 颜之推自古明王圣帝,犹须勤学,况凡庶乎!此事遍于经史,吾亦不能郑重,聊举近世切要,以启寤汝耳。士大夫子弟,数岁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诗、论。及至冠婚,体性稍定;因此天机,倍须训诱。有志尚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无履立者,自兹堕慢,便为凡人。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则讨论货贿,工巧则致精器用,伎艺则沈思法术,武夫则惯习弓马,文士则讲议经书。多见士大夫耻涉农商,差务工伎,射则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饱食醉酒,忽忽无事,以此销日,以此终年。或因家世余绪,得一阶半级,便自为足,全忘修学;及有吉凶大事,议论得失,蒙然张口,如坐云雾;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有识旁观,代其入地。何惜数年勤学,长受一生愧辱哉!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经求第,则顾人答策;三九公宴,则假手赋诗。当尔之时,亦快士也。及离乱之后,朝市迁革,铨衡选举,非复曩者之亲;当路秉权,不见昔时之党。求诸身而无所得,施之世而无所用。被褐而丧珠,失皮而露质〔51〕,兀〔52〕若枯木,泊〔53〕若穷流〔54〕,鹿独〔55〕戎马之间,转死〔56〕沟壑之际。当尔之时,诚驽材〔57〕也。有学艺者,触地〔58〕而安。自荒乱已来,诸见俘虏。虽百世小人〔59〕,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60〕,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以此观之,安可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千载终不为小人也。夫明六经之指〔61〕,涉百家之书,纵不能增益德行,敦厉〔62〕风俗,犹为一艺,得以自资〔63〕。父兄不可常依,乡国不可常保,一旦流离,无人庇荫〔64〕,当自求诸身耳。谚曰:“积财千万,不如薄伎〔65〕在身。”伎之易习而可贵者,无过读书也。世人不问愚智,皆欲识人之多,见事之广,而不肯读书,是犹求饱而懒营馔〔66〕,欲暖而惰裁衣也。夫读书之人,自羲、农已来,宇宙之下,凡识几人,凡见几事,生民〔67〕之成败好恶,固不足论,天地所不能藏,鬼神所不能隐也。……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于行耳。未知养亲者,欲其观古人之先意承颜〔68〕,怡声下气〔69〕,不惮〔70〕劬劳〔71〕,以致甘腝〔72〕,惕然〔73〕惭惧,起而行之也;未知事君者,欲其观古人之守职无侵〔74〕,见危授命〔75〕,不忘诚谏〔76〕,以利社稷,恻然〔77〕自念,思欲效〔78〕之也;素〔79〕骄奢者,欲其观古人之恭俭节用,卑以自牧〔80〕,礼为教本〔81〕,敬者身基〔82〕,瞿然〔83〕自失〔84〕,敛容〔85〕抑志〔86〕也;素鄙吝〔87〕者,欲其观古人之贵义轻财,少私寡欲,忌盈〔88〕恶满,赒穷〔89〕恤匮〔90〕,赧然〔91〕悔耻,积而能散也;素暴悍者,欲其观古人之小心黜己〔92〕,齿弊舌存,含垢藏疾,尊贤容众,苶〔93〕然沮丧,若不胜衣〔94〕也;素怯懦者,欲其观古人之达生委命〔95〕,强毅正直,立言必信,求福不回〔96〕,勃然奋厉,不可恐慑〔97〕也:历兹以往,百行〔98〕皆然。纵不能淳,去泰〔99〕去甚。学之所知,施无不达。世人读书者,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无闻,仁义不足;加以断一条讼〔100〕,不必得其理;宰〔101〕千户县,不必理〔102〕其民;问其造屋,不必知楣〔103〕横而棁〔104〕竖也;问其为田,不必知稷〔105〕早而黍〔106〕迟也;吟啸〔107〕谈谑〔108〕,讽咏辞赋,事既优闲,材增迂诞〔109〕,军国经纶〔110〕,略〔111〕无施用〔112〕:故为武人俗吏所共嗤诋〔113〕,良由是〔114〕乎!夫学者所以求益耳。见人读数十卷书,便自高大,凌忽〔115〕长者,轻慢同列;人疾之如雠敌,恶之如鸱〔116〕枭〔117〕。如此以学自损,不如无学也。古之学者为己,以补不足也;今之学者为人,但能说〔118〕之也。古之学者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学者为己,修身以求进也。夫学者犹种树也,春玩其华〔119〕,秋登〔120〕其实;讲论文章,春华也,修身利行,秋实也。人生小幼,精神专利〔121〕,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吾七岁时,诵《灵光殿赋》,至于今日,十年一理〔122〕,犹不遗忘;二十之外,所诵经书,一月废置,便至荒芜矣。然人有坎〔123〕,失于盛年,犹当晚学,不可自弃。孔子云:“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魏武、袁遗,老而弥〔124〕笃〔125〕,此皆少学而至老不倦也。曾子七十乃学,名闻天下;荀卿五十,始来游学,犹为硕儒〔126〕;公孙弘四十余,方读春秋,以此遂登丞相;朱云亦四十,始学《易》、《论语》;皇甫谧二十,始受《孝经》、《论语》:皆终成大儒,此并早迷而晚寤〔127〕也。世人婚冠未学,便称迟暮,因循〔128〕面墙〔129〕,亦为愚耳。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乎〔130〕瞑〔131〕目而无见者也。学之兴废,随世轻重。汉时贤俊,皆以一经弘〔132〕圣人之道,上明天时,下该〔133〕人事,用此致卿相者多矣。末俗〔134〕已来不复尔〔135〕,空守章句〔136〕,但诵师言,施之〔137〕世务,殆〔138〕无一可。故士大夫子弟,皆以博涉为贵,不肯专儒。梁朝皇孙以下,总丱〔139〕之年,必先入学,观其志尚,出身〔140〕已后,便从文史,略无卒业〔141〕者。冠冕为此者,则有何胤、刘、明山宾、周舍、朱异、周弘正、贺琛、贺革、萧子政、刘绦等,兼通文史,不徒〔142〕讲说也。洛阳亦闻崔浩、张伟、刘芳,邺下又见邢子才:此四儒者,虽好经术,亦以才博擅名〔143〕。如此诸贤,故为上品,以外率〔144〕多田野闲人,音辞鄙陋,风操蚩拙〔145〕,相与专固〔146〕,无所堪能,问一言辄酬〔147〕数百,责〔148〕其指归〔149〕,或无要会〔150〕。邺下谚云:“博士买驴,书券三纸,未有驴字。”使汝以此为师,令人气塞。孔子曰:“学也禄在其中矣。”今勤〔151〕无益之事,恐非业〔152〕也。夫圣人之书,所以设教,但明练经文,粗通注义〔153〕,常使言行有得,亦足为人;何必“仲尼居”即须两纸疏〔154〕义,燕寝讲堂〔155〕,亦复何在?以此得胜,宁有益乎?光阴可惜,譬诸逝水。当博览机要,以济〔156〕功业;必〔157〕能兼美,吾无闲〔158〕焉。……夫老、庄之书,盖全真〔159〕养性,不肯以物累己也。故藏名柱史〔160〕,终蹈〔161〕流沙〔162〕;匿迹漆园,卒辞楚相,此任纵〔163〕之徒耳。何晏、王弼,祖述玄宗〔164〕,递相〔165〕夸尚,景附草靡〔166〕,皆以农、黄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业,弃之度外。而平叔以党曹爽见〔167〕诛,触死权〔168〕之网也;辅嗣以多笑人被疾,陷好胜之阱也;山巨源以蓄积取讥,背多藏厚亡〔169〕之文也;夏侯玄以才望被戮,无支离拥肿之鉴也;荀奉倩丧妻,神伤而卒,非鼓缶〔170〕之情也;王夷甫悼子,悲不自胜,异东门之达也;嵇叔夜排俗〔171〕取祸,岂和光同尘〔172〕之流也;郭子玄以倾动专势,宁后身外己〔173〕之风也;阮嗣宗沈酒荒迷,乖〔174〕畏途相诫〔175〕之譬也;谢幼舆赃贿黜削〔176〕,违弃其余鱼〔177〕之旨也:彼诸人者,并其领袖,玄宗所归。其余桎梏尘滓〔178〕之中,颠仆〔179〕名利之下者,岂可备言乎!直〔180〕取其清谈雅论,剖玄析微,宾主往复,娱心悦耳,非济世成俗之要〔181〕也。洎〔182〕于梁世,兹风复阐〔183〕,《庄》、《老》、《周易》,总谓三玄。武皇、简文,躬自〔184〕讲论。周弘正奉赞〔185〕大猷〔186〕,化行都邑,学徒千余,实为盛美。元帝在江、荆间,复所爱习,召置学生,亲为教授,废寝忘食,以夜继朝,至乃倦剧〔187〕愁愤,辄以讲自释。吾时颇预〔188〕末筵〔189〕,亲承音旨〔190〕,性既顽鲁,亦所不好云。……古人勤学,有握锥〔191〕投斧〔192〕,照雪〔193〕聚萤〔194〕,锄则带经〔195〕,牧则编简〔196〕,亦为勤笃。梁世彭城刘绮,交州刺史勃之孙,早孤〔197〕家贫,灯烛难办,常买荻尺寸折之,然明夜读。孝元初出会稽,精选寮寀〔198〕,绮以才华,为国常侍兼记室,殊〔199〕蒙礼遇,终于金紫光禄。义阳朱詹,世居江陵,后出扬都,好学,家贫无资,累日不爨〔200〕,乃时吞纸以实腹。寒无毡被,抱犬而卧。犬亦饥虚,起行盗食,呼之不至,哀声动邻,犹不废业,卒成学士,官至镇南录事参军,为孝元所礼〔201〕。此乃不可为之事〔202〕,亦是勤学之一人。东莞臧逢世,年二十余,欲读班固汉书,苦假借不久,乃就姊夫刘缓乞丐〔203〕客刺〔204〕书翰〔205〕纸末,手写一本,军府服其志尚,卒〔206〕以汉书闻〔207〕。……谈说制文〔208〕,援引古昔,必须眼学〔209〕,勿信耳受〔210〕。江南闾里〔211〕闲,士大夫或不学问,羞为鄙朴,道听涂说,强事饰辞〔212〕:呼〔213〕征质〔214〕为周、郑,谓霍乱〔215〕为博陆〔216〕,上荆州必称陕西,下扬都言去海郡,言食则口,道〔217〕钱则孔方,问移〔218〕则楚丘,论婚则宴尔〔219〕,及王则无不仲宣,语刘则无不公干。凡有一二百件,传相祖述〔220〕,寻问莫知原由,施安〔221〕时复失所〔222〕。庄生有乘时鹊起〔223〕之说,故谢朓诗曰:“鹊起登吴台。”吾有一亲表,作《七夕》诗云:“今夜吴台鹊,亦共往填河。”《罗浮山记》云:“望平地树如荠〔224〕。”故戴暠诗云:“长安树如荠。”又邺下有一人咏树诗云:“遥望长安荠。”又尝见谓矜诞〔225〕为夸毗〔226〕,呼高年为富有春秋〔227〕,皆耳学之过也。夫文字者,坟籍〔228〕根本。世之学徒,多不晓字:读五经者,是〔229〕徐邈而非〔230〕许慎;习赋诵者,信褚诠而忽吕忱;明史记者,专徐、邹而废篆籀〔231〕;学汉书者,悦应、苏而略苍、雅。不知书音〔232〕是其枝叶,小学〔233〕乃其宗系〔234〕。至见服虔、张揖音义则贵之,得通俗、广雅而不屑。一手之中,向背〔235〕如此,况异代各人乎?夫学者贵能博闻也。郡国山川,官位姓族,衣服饮食,器皿制度,皆欲根寻,得其原本;至于文字,忽不经怀〔236〕,己身姓名,或多乖舛〔237〕,纵得不误,亦未知所由〔238〕。近世有人为子制名:兄弟皆山傍立字,而有名峙者;兄弟皆手傍立字,而有名机者;兄弟皆水傍立字,而有名凝者。名儒硕学,此例甚多。若有知吾钟之不调,一何〔239〕可笑。……校定书籍,亦何容易,自扬雄、刘向,方称〔240〕此职耳。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241〕。或彼以为非,此以为是;或本同末异;或两文皆欠,不可偏信一隅〔242〕也。〔注释〕凡庶:普通百姓。郑重:频繁、反复。启:开;寤:通“悟”,觉。启寤:启发使之觉悟。被:受。体性:禀性。体,指本质。因:凭借。天机:犹灵性,谓人的天赋灵机。志尚:志向。素业:清高的事业,旧指儒业。自兹:从此。堕慢:堕通“惰”,懒散;慢,懈怠。会当:应当。货贿:财物。工巧:能工巧匠。伎艺:有技术和才艺的人。法术:方法、技术。差务:不屑。札:通“甲”,铠甲。忽忽无事:无所事事。忽忽,形容心中空虚恍惚。销日:消磨时光。余绪:即余荫,指前人留传的功业而后代得到一官半职。一阶半级:即一官半职。蒙然:茫然无知的样子。欠伸:打哈欠、伸懒腰。贵游子弟:王公贵族的子弟。上车不落:形容年纪小,仅是不从车上掉下来而已。著作:官名,即著作郎,负责编纂国史。体中何如:即“身体怎样”,魏晋时候人们通信时常用的问候语。秘书:官名,负责掌管典籍或起草文书。跟:意为穿。此字或为“趿”。一说为脚跟,意难通。高齿屐:当时人喜欢穿的一种木底有齿的鞋。棋子方褥:花纹是棋形方格的方形坐褥。凭:靠、倚。斑丝:杂色丝。隐囊:当时贵族用的靠垫一类的东西。明经:古代科举考试的一种以儒家经义取士的形式。求第:求,求取;第,科举考试及格的等次。顾:通“雇”。三九:指三公九卿。假手:假借别人之手。尔:指示代词,那。快士:佳士。朝市:此作朝廷。曩(nǎng):往昔、从前。曩者:以前的人。当路:当权的人。秉:把持。党:亲信。诸:之于。身:指自己。被:身穿粗布衣服。褐,古代穷人穿的粗布短衣。〔51〕失皮而露质:失去吓人的外衣而露出本来面貌。质,本质,此作本来面貌。〔52〕兀:茫然不知的样子、呆头呆脑。〔53〕泊:寂泊。形容人有气无力的样子。〔54〕穷流:干涸的河流。〔55〕鹿独:流离颠沛。〔56〕转死:即抛尸。〔57〕驽材:才能低劣的人、蠢材。〔58〕触地:到处、无论何地。〔59〕百世小人:世代都是平民。小人,指平民。〔60〕千载冠冕:世代为官的人。〔61〕指:同“旨”,宗旨、主旨。〔62〕敦厉:督促勉励。厉,通“励”,劝勉。〔63〕资:供给。自资:自用。〔64〕庇荫:保护。〔65〕薄:微小;伎:同“技”。薄伎:小技术。〔66〕馔(zhuàn):食物。营馔:谋求食物。〔67〕生民:人民、老百姓。此可译为一般的人。〔68〕先意承颜:意谓善于体会父母的心意,即父母没有想到的而孝子先想到,并且对父母恭顺。〔69〕怡声下气:语气和悦态度柔顺。怡,和悦。〔70〕惮:怕、畏惧。〔71〕劬(qú):劳。劬劳:劳苦、劳累。〔72〕腝(ér):同“胹”,煮熟。甘腝:甜美和烂熟的食物。〔73〕惕然:警觉的样子。〔74〕侵:侵犯,这里指越级侵权。〔75〕授命:献出生命。〔76〕诚谏:诚原为“忠”,避隋文帝之父改。〔77〕恻然:诚恳的样子。〔78〕效:模仿、效法。〔79〕素:平素、向来、一向。〔80〕卑:谦卑;牧:约束、治理。卑以自牧:谦卑自守。〔81〕礼为教本:礼是教化的根本。〔82〕敬者身基:恭敬是立身的基础。〔83〕瞿(jù):惊惧。瞿然:惊动的样子。〔84〕自失:若有所失。〔85〕敛容:严肃的样子。〔86〕抑志:压抑自己的雄心,这里指谦虚。〔87〕鄙吝:浅薄俗气而吝啬的人。〔88〕盈:满。〔89〕赒(zhōu):周济、救济;穷:穷苦、穷困。赒穷:救济穷苦者。〔90〕匮:缺乏、不足、贫匮。恤匮:体恤贫匮者。〔91〕赧(nǎn)然:惭愧脸红的样子。〔92〕黜己:贬损自己。〔93〕苶(nié):疲倦的样子。〔94〕不胜衣:谦退的样子。〔95〕达生委命:通达人生的真谛并且听任命运的安排。〔96〕回:同“违”,指违背祖宗之道。〔97〕慑:害怕、恐惧。〔98〕百行(xìng):各种品行。〔99〕泰:过甚。〔100〕一条讼:一件案件。〔101〕宰:主宰、统治。〔102〕理:治理。〔103〕楣:房屋的横梁。〔104〕棁(zhuó):梁上短柱。〔105〕稷:谷子。〔106〕黍(shǔ):黏黄米。〔107〕吟啸:吟咏。〔108〕谑:戏谑、开玩笑。〔109〕迂诞:荒唐、不合事理。〔110〕经纶:整理丝缕,引申筹划国家大事。〔111〕略:大致。〔112〕施用:有用。〔113〕嗤诋:嗤笑诋毁。〔114〕良:的确。良由是:的确事出有因。〔115〕凌忽:欺凌忽视。〔116〕鸱(chī):一种凶猛的鸟,也叫鹞鹰。〔117〕枭(xiāo):一种凶猛的鸟。〔118〕说:通“悦”。〔119〕华:通“花”。〔120〕登:收获。〔121〕专利:专一而敏锐。〔122〕理:温习。〔123〕坎壦:困顿、坎坷。〔124〕弥:更加。〔125〕笃:诚笃、专一。〔126〕硕儒:大儒。〔127〕寤:醒悟。〔128〕因循:守旧不变。〔129〕面墙:比喻一无所见。〔130〕贤乎:胜于。〔131〕瞑:闭。〔132〕弘:弘扬、发扬光大。〔133〕该:总括、尽备。〔134〕末俗:末世的风俗。〔135〕尔:这样。〔136〕章句:汉代以来以剖章析句来解说古代经书意义的一种著作体。〔137〕施之:用之于。〔138〕殆:大概。〔139〕总丱(guàn):犹总角,儿童束发为两角形,引申为童年。〔140〕出身:出仕,指做官。〔141〕卒业:完成学业。〔142〕徒:仅。〔143〕擅名:闻名。〔144〕率:大致、一般。〔145〕蚩拙:无知、愚蠢。〔146〕专固:专断顽固。〔147〕酬:应答。〔148〕责:质询。〔149〕指归:即旨归,旨意归向。〔150〕要会:要旨、要领。〔151〕勤:致力于。〔152〕业:事业、本业。〔153〕注义:注,注释经文;义,含义。〔154〕疏:疏释注文文字。〔155〕燕寝讲堂:燕寝,闲居之处;讲堂,讲习之处。这里指解释经文的人对“居”字的不同理解。〔156〕济:成就。〔157〕必:果真、假使。〔158〕无闲:没有异议。〔159〕全真:保全自然之本性、保全天性。〔160〕柱史:官名,即“柱下史”,老子曾任此官。〔161〕蹈:踩,这里引申为到。〔162〕流沙:即沙漠。〔163〕任纵:任性放纵。〔164〕玄宗:道家深玄的旨意。〔165〕递相:一个接一个。〔166〕景:通“影”。靡:倒。景附草靡:像影子随形体而走,草随风而倒,比喻盲从,没有主见。〔167〕见:被。〔168〕死权:因追逐权力而死。〔169〕多藏厚亡:聚藏越多,丧失的越多。〔170〕鼓缶:敲瓦盆。〔171〕排俗:排斥世俗。〔172〕和光同尘:语出《老子》:“和其光,同其尘。”意谓与俗浮沉、随波逐流。〔173〕后身外己:语出《老子》:“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意谓表面克制自己,而自己反得其益。〔174〕乖:违背。〔175〕畏途相诫:语出《庄子·达生》:“夫畏途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意谓可怕的道路上十人中有一人被劫贼所杀,父子兄弟就会相互劝戒。〔176〕黜削:罢免官职。〔177〕弃其余鱼:《淮南子·齐俗》载惠子带一百辆车队经过,庄子看到他那么奢侈,就把自己所吃多余的鱼扔掉,以此警戒惠子。〔178〕桎梏(zhìgù):脚镣手铐等刑具,这里引申为束缚。滓(zǐ):液体中沉淀的杂质,这里引申为繁琐的事务。桎梏尘滓:为世界上繁琐的事务所束缚。〔179〕颠仆:跌倒。〔180〕直:只。〔181〕要:关键。〔182〕洎(jì):到、至。〔183〕阐:开、广。〔184〕躬自:亲自。〔185〕奉:帮助。赞:佐助。奉赞:辅佐、帮助。〔186〕大猷(yǒu):大道、重要方法。指治国大道。〔187〕剧:厉害。〔188〕预:参与。〔189〕末筵:末席、末座。此为谦虚说法。〔190〕音旨:言谈要旨。〔191〕握锥:《战国策》载苏秦读书欲睡,引锥刺股。〔192〕投斧:《庐江七贤传》载文党投斧求学。〔193〕照雪:《初学记》引《宋齐语》载孙康家贫,映雪夜读。〔194〕聚萤:《晋书》载车胤家贫,夏月捉萤火虫照明读书。〔195〕锄则带经:《汉书》载儿宽带经而锄,休息时辄读之。〔196〕牧则编简:《汉书》载路温舒牧羊时取大泽中蒲叶编写书。〔197〕孤:幼年死去父亲。〔198〕寮寀(liáo cǎi):官舍,此处作为官的代称。〔199〕殊:特别。〔200〕爨(cuàn):炊、烧。此作烧饭、做饭。〔201〕礼:礼遇。〔202〕不可为之事:意谓难以做到之事。〔203〕乞丐:乞讨、讨取。〔204〕客刺:名片。〔205〕书翰:书札。〔206〕卒:最终。〔207〕闻:闻名于世。〔208〕制文:做文章。〔209〕眼学:指亲眼所见。〔210〕耳受:指道听途说得来。〔211〕闾里:乡里、民间。〔212〕饰辞:修饰言辞。〔213〕呼:称。〔214〕征质:征,索取、征求;质,抵押、担保之物,此指人质。〔215〕霍乱:即霍乱病。〔216〕博陆:汉霍光为大将军,封博陆修。“谓霍乱为博陆”意义不详。〔217〕道:称呼。〔218〕移:迁移。〔219〕宴尔:即燕尔。故现在有新婚燕尔之说。〔220〕祖述:原意指效法、遵循前贤的学说。此带贬义,指不学无术者沿袭前人说法。〔221〕施安:施行。〔222〕失所:失其所在、不得当。〔223〕乘时鹊起:见机而起。〔224〕荠:荠菜。〔225〕矜:自以为贤能。诞:放荡。矜诞:骄傲放荡。〔226〕夸毗(pí):过分柔顺以取媚于人。〔227〕富有春秋:富有春秋指少年,而呼高年为富有春秋,则大误。〔228〕坟籍:书籍。〔229〕是:以……为是(正确)。〔230〕非:以……为非(不正确)。〔231〕籀(zhòu):古代汉字的一种字体,又称大篆。〔232〕书音:语音、音韵。〔233〕小学:古称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的总称。〔234〕宗系:根本。〔235〕向背:拥护和反对。〔236〕忽:忽视。忽不经怀:指漫不经心、不放在心上。〔237〕乖舛(chuǎn):错误。乖,背戾;舛,错乱、错谬。〔238〕所由:原因。〔239〕一何:多么。〔240〕称:胜任。〔241〕雌黄:一种矿物名,古人用黄纸写字,而用雌黄来改正错误之处,因此修改文字又称雌黄。〔242〕一隅:一个角落,此作一个方面。(杨英姿)〔鉴赏〕《颜氏家训》是北齐颜之推为阐述教子治家、立身扬名而作。全书共七卷二十篇。《勉学》在《颜氏家训》中列卷四第八篇。代表了颜之推的教育思想,影响后世至巨。之推思想由《家训》一书看,杂玄、释而本儒家。所以本篇所论勉学,其实乃在鼓励读书,读儒家经典。大要为一“破”一“立”。“破”在批判魏晋六朝以来盛行于士族上层的清谈玄学不肯实学之风;“立”在倡导一种以读六经为主,勤勉踏实的学风。先说说他“破”一些什么。人为何需勤学?颜之推指出:“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士农工商四民应当各习其业,自古以来圣明的帝王尚且勤学,何况庸常之人。然而,魏晋,尤其齐梁以来,有两种风气影响了世风、学风。一种是不学无术;另一种是崇尚清谈玄学或浅学。由于士大夫“耻涉农商,差务工伎,射则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所以文武事业两皆不能,更有一些士族子弟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平时只会熏衣剃面、傅粉施朱。这种人仰仗家世余绪,在社会上混个一官半职,出入各种社交场合,“望若神仙”洋洋自得,逢到考试可以请人捉刀。然而一旦遇到国家丧乱,只能“鹿独戎马之间,转死沟壑之际”,因为不肯花数年工夫,所以“长受一生愧辱”。相反,有些寒族子弟,因熟读《论语》、《孝经》,尚可为人师。另外一种士人,读书不求甚解,“不涉群书,经纬之外,义疏而已”,结果成为浅学之徒而遭人耻笑。至于一批崇尚老庄的“任纵之徒”也往往“桎梏尘滓之中,颠仆名利之下”,没有什么好结果。对此种种风气,颜之推认为不可效法,他的结论是:“父兄不可常依,乡国不可常保”,“积财万千,不如薄技在身。”而对士人来说,“技”之易习而可贵的,莫过于读书;读什么书?“明六经之指,涉百家之书”。这是本篇所议论的第一个问题。再说说他的“立”。既要读书勉学,首应明白读书目的为什么,明白读书应取一个什么态度。针对世人急功近利的庸常短见,颜之推反复申述了勉力读书的重要性。他认为读书的最终目的是为“多智而明达”,但假如能够坚持读书,则必有天才拔萃出类者成为人才,那么禄也就在其中了。所谓“开心明目,利于行”,实际上不仅仅是修养,其实也包含了将来在社会上谋生。此外,颜之推认为士人读书养性一定要效法古圣贤,因此他批评齐梁以来社会上常见的两类读书人,一类是“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无闻,仁义不足”的空头读书人;另一种则是“浅尝辄止”之辈,这类人稍读几卷书便“凌忽长者,轻慢同列”,结果“人疾之如仇敌,恶之如鸱枭”,所谓“以学自损,不如无学”。所以对读书人而言应当明白“春华秋实”之理,读书勉学犹如种树,“春玩其华,秋登其实”,这才是读书人应取的态度。这是本篇论述的另一个问题。第三,什么时候为读书最佳时期?颜之推认为:“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以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这是贯穿于整部“家训”里的思想,更是本篇主要论点之一。由于各人遭遇不一,即使盛年先学了,晚学也是不可缺少的。他以孔子、曾子、荀子、曹操等硕儒前贤等事迹,说明这样一个道理:“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乎瞑目而无见者也。”同时颜之推还针对社会上种种不良士习和学风一一加以剖析批评。总之,他要自己的子弟向古贤学习,“行道以利世”。颜之推生当乱世,身历数朝,有家学渊源,当时即称淹博,他深知南北政治俗尚之得失,学术之短长。《家训》一书记录他生平的学问与见解,为历代“家训”之典范。《勉学》中有许多见解暗合现代教育心理理论,此外文章本身也多有可取处:描绘士大夫丑态惟妙惟肖,典型的事例俯拾皆是,令人忍俊不禁;教训子弟则循循善诱;因是写给子弟看的也不拘章法,犹如与人谈话,娓娓道来,推心置腹,不惮烦不训人,令人有坐春风、沐时雨之感,实为家教、风教之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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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女》是《聊斋志异》中一篇流溢着奇光异彩的小说。全篇没有头尾完整、交待详备的故事情节,而是着力于人物的一二奇行异事,写得虚虚实实、闪闪烁烁。小说写家境贫困,以书画为生计赡养老母的顾生,与其母常周济不知从何而来、对门而居的老妪少女,甚至老妪病逝后代为安葬。女则知恩图报,为其生子,但又不肯嫁与顾生。其女行踪诡异,剑术超群,曾以匕首掷杀纠缠顾生并侵犯自己的白狐娈童,最后提仇人头来与顾告别,自言是司马官之女,为报籍家之仇,隐姓埋名三年之久。小说极写此女的特立独行、卓尔不群。在那个封建礼教禁锢森严的社会,一个年轻女子,不怕抛头露面,不避男女之嫌,而又冷若冰霜;受顾家母子周济,不拒亦不谢,然又入顾家代母操作,为顾母洗创敷药,俨然如妇。尤其是她为报顾生养母送终之德,怜顾贫不能成婚,为之生子的异行,乃是离经叛道的异端之尤,济贫助人的侠义之极。篇名题为“侠女”,作品突出侠女的侠义之行,充分表现出作者反叛封建礼教的勇气和尊崇女性的民主意识。
这篇小说从思想到艺术明显地受到司马迁史传文学的影响。《史记·游侠列传》写朱家“振人不瞻,先从贫贱始。家无余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写郭解“急人之难,免雠于更。“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对游侠的“言必信”,“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阸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的高尚品格给予热烈赞扬。《刺客列传》则绘声绘色地描写了聂政、荆轲等五名刺客勇敢抗暴、视死如归的英雄行为,热情歌颂他们自我牺牲,以报知己者的侠义精神。作者于篇末赞道:“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侠女》写侠女为报顾生孝养其母,以身相报,为其延一线之续,以成彼之孝的侠行,又写其以一孤弱女子,独力抗暴报仇的异行,明显可以见出是兼采游侠之同情贫苦百姓,“专趋人之急”,“已诺必诚,不爱其躯”与刺客的勇敢抗暴和自我牺牲、以报知己的侠义精神。甚至司马迁借句践之语惋惜荆轲“不讲刺剑之术”而失败,《侠女》就大写侠女剑术之神异而大功告成。《侠女》在艺术表现上也继承了《游侠列传》和《刺客列传》不重故事情节的首尾联贯、完整铺写,而注重人物奇行异事的描绘,以人物言行突出人物性格特征的特点,重在以为人作妇生子的异行来表现侠女的侠义性格。如将三篇作品对照看,我们可以十分明显地见出这种从思想内容到艺术表现的承继关系。
聊斋志异之侠女。推荐。爱诗词网。《侠女》是《聊斋志异》中一篇流溢着奇光异彩的小说。全篇没有头尾完整、交待详备的故事情节,而是着力于人物的一二奇行异事,写得虚虚实实、闪闪烁烁。小说写家境贫困,以书画为生计赡养老母的顾生,与其母常周济不知从何而来、对门而居的老妪少女,甚至老妪病逝后代为安葬。女则知恩图报,为其生子,但又不肯嫁与顾生。其女行踪诡异,剑术超群,曾以匕首掷杀纠缠顾生并侵犯自己的白狐娈童,最后提仇人头来与顾告别,自言是司马官之女,为报籍家之仇,隐姓埋名三年之久。小说极写此女的特立独行、卓尔不群。在那个封建礼教禁锢森严的社会,一个年轻女子,不怕抛头露面,不避男女之嫌,而又冷若冰霜;受顾家母子周济,不拒亦不谢,然又入顾家代母操作,为顾母洗创敷药,俨然如妇。尤其是她为报顾生养母送终之德,怜顾贫不能成婚,为之生子的异行,乃是离经叛道的异端之尤,济贫助人的侠义之极。篇名题为“侠女”,作品突出侠女的侠义之行,充分表现出作者反叛封建礼教的勇气和尊崇女性的民主意识。这篇小说从思想到艺术明显地受到司马迁史传文学的影响。《史记·游侠列传》写朱家“振人不瞻,先从贫贱始。家无余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写郭解“急人之难,免雠于更。“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对游侠的“言必信”,“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阸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的高尚品格给予热烈赞扬。《刺客列传》则绘声绘色地描写了聂政、荆轲等五名刺客勇敢抗暴、视死如归的英雄行为,热情歌颂他们自我牺牲,以报知己者的侠义精神。作者于篇末赞道:“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侠女》写侠女为报顾生孝养其母,以身相报,为其延一线之续,以成彼之孝的侠行,又写其以一孤弱女子,独力抗暴报仇的异行,明显可以见出是兼采游侠之同情贫苦百姓,“专趋人之急”,“已诺必诚,不爱其躯”与刺客的勇敢抗暴和自我牺牲、以报知己的侠义精神。甚至司马迁借句践之语惋惜荆轲“不讲刺剑之术”而失败,《侠女》就大写侠女剑术之神异而大功告成。《侠女》在艺术表现上也继承了《游侠列传》和《刺客列传》不重故事情节的首尾联贯、完整铺写,而注重人物奇行异事的描绘,以人物言行突出人物性格特征的特点,重在以为人作妇生子的异行来表现侠女的侠义性格。如将三篇作品对照看,我们可以十分明显地见出这种从思想内容到艺术表现的承继关系。为了塑造好这位卓尔不群的侠女形象,作者在现实描绘上涂抹了一层神异色彩。侠女与顾生母子的互相帮助完全是现实的街邻交往,侠女以身相报、为其生子延嗣的细节描写虽为异行,却也极为生活化。而侠女的来无影去无踪,以匕首掷杀白狐,以革囊提仇人头,甚而知顾生“福薄无寿,此儿可光门闾”,最后“女一闪如电,瞥尔间遂不复见”。以上种种描写,倍增侠女神异,这种把现实神幻化的艺术手法,使得人物灵光四射,异采夺目,使其侠行义胆更加光彩过人。这种把现实神异化的艺术手法,还起到了把现实的内容虚化的作用,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似真似幻。如小说实写侠女灭狐:“女以匕首望空抛掷,戛然有声,灿若长虹;俄一物堕地作响。生急烛之,则一白狐,身首异处矣。”而对其报仇之大事,则只用笑提仇人头来与顾生告别这样的侧面描写,即虚写来表现。这种虚实结合的写法,正如但明伦所评:“报仇是本文正面,剑术是报仇实迹,正面难写,而实迹又不可不写。乃于此处借狐以写匕首之神异。后之杀仇取头,只用虚写便足。”说明虚写(侧面描写、概略说明)避免了难写的实事,而又达到、甚至超过了实写(正面描写、直接具体的描绘)的艺术效果。试想如果在一短篇小说中大段大段地铺叙侠女报仇过程,反而会令人感到冗长平淡,不如仅用极少的笔墨写她用匕首击杀白狐,后只点出她取回仇人之头这样的虚实结合的写法来得强烈集中、凝炼含蓄,使侠女性格特征的表现更为深刻有力。这种把现实神异化,对侠女虚虚实实的描写,使得侠女是人似仙,如真似幻,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王渔洋回末评)。小说还采用这种写法,实写详写侠女与顾生母子的交往,以突出她以身相报的侠义行为,虚写略写她的来历、行踪、报仇经过,“只一句两句,正不知包却几许事情,省却几许笔墨”(毛宗岗评《三国演义》的虚写)。一方面倍增侠女的神异,一方面以简省的笔墨反映了更为广泛复杂的情节内容,增加了作品内容的容量,同时又使作品结构紧凑、集中、精炼,充分显示出蒲翁对于短篇小说谋篇布局的精湛造诣。悬念是小说引人入胜的重要因素,设置悬念是小说结构艺术的重要手段。《侠女》善设悬念,将侠女行动诡秘、身份来历不明、剑术高超神异写得闪烁迷离,使人频生疑窦,悬想不已,直到最后侠女挟人头而至,慷慨陈词,才使人释疑。紧接着又境界翻新,写侠女“一闪如电,瞥尔间遂不复见”,给读者留下悬想的无穷天地,比之一般小说篇末释疑即止,匠心独运,结构巧妙,艺术魅力更大,显示出作者营构短篇的过人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