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继母-灵山木子
1
肚子饿了
总是傻傻地闻着邻居的饭菜香
衣服破了
总想看看人家身上的新衣裳
嚎啕大哭啦
总有小孩追在身后喊着右派娃
于是，生产队的人说:
这娃没娘了，好遭孽
一个贫农出生的人
更是一个善良的人
她的出现
似乎，一切都有了改变
继母来了
自留地里有了瓜果蔬菜
家里有了余粮
灶堂柴火亮，铁锅米饭香
我能饱饱地吃上饭
继母来了
家里黑乎乎的蚊帐、被罩
染印上山水、花草、仙鹤图案
配制的稻草灰加井水的碱液
衣被干干净净
土老的白布
变青，变蓝……变得好看
我也有了
冬天的棉袄，过年的新衣裳
继母来了
谁叫我右派娃
她便向谁发难:
我的娃有名有姓
谁再叫，我就操他娘!
2
继母不识字
却也记得几句《增广贤文》
每当父亲挨批斗
她总劝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怕我在外多事惹事
也说过，让我似懂非懂的话:
各自打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文革期间
有人揭发父亲:
叛徒的嘴脸，通美的右派
长达二十天的审查
继母大吵大闹公社革委会
大队只好无罪放人
深夜翻箱倒柜的抄家
抄到一封我写给同学
还没有寄出的信
定罪现行反革命
父亲为此险些自尽
十八岁的我
已作好最坏的准备
继母把恐慌深埋在心
却把家里最好的
腊肉和挂面煮我吃
并反反复复安慰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
继母不封建，也能跟上形势
她跟着红卫兵
把家里那对晚清时期的
瓷观音和神龛
破了四旧
把古墓腐朽的棺木
大大冽冽地
背回家烧火煮饭
也有右派丈夫
欺负贫农的状告
3
继母缠过脚
但没有坚持到底
她的脚
比封建女性的三寸弓弯长
比现代女性的大脚短
即使穿着量脚定做的鞋
也有奇形的外露
行走和劳动诸多不便
给生产队做活，总是
白天做不完的晚上接着干
家里碾米、磨面
却也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跟着牛，围着石碾、石磨
不停地转圈圈，一天还得
走上几十里路远
也因为她那走长路要疼的脚
和头上缠裹着蓬松的青布头帕
继母没有想过，我也没有邀请
母子没有
在我上中学的学校
和后来工作的单位见过面
继母体弱多病
每年春冬两季或梅雨天气
总有，卧床不起咳嗽病的发作
后来严重到肺心病
请赤脚医生到家号脉
找枇杷叶和桑白皮的药引子
这是我乐意做的事
记忆中
继母，一直在头上
缠裹着头帕
最先露出头顶
后来头顶被头帕盖着
头帕，川北山区中老年妇女
上世纪不可或缺的饰品
山村雾多阴冷
担心继母着凉
工作后
我先后两次
送过三条绸的头帕
可继母舍不得
一次也没有使用
直到驾鹤西去
父亲才把那
压箱底的宝找了出来
将青色的头帕，缠裹
继母冰冷的额头上
将两条白色的头帕，佩戴
红色棺椁的两头